太子封地-狐麵人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400
  明月之暉冷冷撒下,劍刃沐光,鋒芒畢露。那男人赤手空拳立在街尾,不動不言,又被麵具遮著臉,難以窺探他所思所想。

  “你……是不是源風燭?”岑吟問著,瞥了一眼自己腰上的檜扇,“這把扇子,是你的嗎?”

  那人沒有回答。

  他不言語,自己便不能篤定他之身份。那日在屋台所遇之人身穿黑狩衣,這個人卻穿著白狩衣,即便是看身形,也不敢說就一定是他。

  岑吟持著劍,牢牢盯著對方一舉一動。那人與她隔得很遠,她不動,他也不動,彼此僵持,立在明朗月下。

  隱約有冷風吹來,搖曳著岑吟的麵紗,幾欲掀起,又再次落下。

  咚咚咚。

  一陣太鼓聲忽然響起,回蕩在寂靜之夜中。三味線弦聲低低促促,尺八吹奏嗚嗚咽咽,東瀛曲調輾轉而來,割碎天際銀月,徒餘一地流光。

  破碎銀光裏,那男人忽然抬起手,指向了岑吟身後。岑吟提防他有詐,不敢回頭。但脖頸襲來一股寒氣,有東西在後麵,極陰極寒,遠比那狐麵人近上許多。

  岑吟不敢懈怠,當即轉頭,卻見右肩旁出現一張慘白的女人臉,眼珠烏黑,嘴唇鮮紅,身穿彩繪和服,盤發綴簪,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幾乎立刻,岑吟劍鋒一轉,朝她門麵刺去。一道白霧閃過,那女人倏地一下不見了,再張望時,怎樣都不見蹤影。

  不肖想,這必是東瀛鬼女。岑吟顧不得追趕她,急忙回過頭,那狐麵人卻還站在街尾未動,好似沒什麽殺意。

  太鼓聲再次響起,隨著那節奏,隱隱夾雜著木屐響動。岑吟循聲望去,卻見那和服鬼女忽地立在街角,麵無表情地朝這邊看。她手中持著一把血紅色的紙傘,正側拿在掌心裏徐徐而轉。

  一前一後,皆是不善之輩,岑吟不得已,用另一隻手取下拂塵,分指二人,兩麵相持。她那把拂塵乃是精鐵所製,上有機關,內藏利刃,也是極凶狠之物。

  她在街道當中,正僵持時,忽聽風吹木牌之聲。抬頭看時,隻見木牌所示,乃幽泉路三字,再過不遠,便是竹取長街。原來自己走著走著,竟來到了大小扶桑交匯之處。

  岑吟心說不妙,若在這裏動手,隻怕會驚動大扶桑的貴人。她最不喜與官宦打交道,更何況此時宵禁,如果被那巡夜武侯發現,恐不能善了。心思煩悶時,那鼓聲卻更甚,且越來越急,敲得人十分不安。

  但恰在此時,四周響起了一些微弱之響。那狐麵人顯然也聽到了,循聲望時,竟見無數黑影自四麵八方現出,身手極快,幾近無聲,顯然有備而來。

  那鬼女一見來人,頓時隱匿無形。岑吟仔細看,居然是些東瀛忍者,急忙持劍去擋。誰知那些黑忍看都不看她一眼,從她身邊穿梭而去,好像她並不存在。

  岑吟轉頭去看那狐麵人,發現他不知何時從腕上解下一條襻膊,挽起袖子,利落地係緊了衣服。

  那些黑忍已撲到他麵前,亮出匕首,割向他咽喉。狐麵人卻輕巧避過,抬手一揮,那黑忍瞬間屍首分離,當場斃命,血噴得到處都是。

  岑吟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隻看他一連殺了四五個,血光四濺,他白衣卻幹淨如初。

  不好,實在不好,這人武學太過詭異,隻怕根基經驗,都遠在自己之上。若真交手,未必能贏。

  那黑忍見討不了便宜,餘下之人立即停手,隱在了暗處。幽泉路上到處是血,襯著那月光,竟將月色也染成了暗紅。

  那些黑忍自不會善罷甘休。不一會,隻見無數寒光閃閃的暗器破空而來,淬著劇毒,沾染必死。狐麵人卻輕盈閃避,自那天羅地網中尋出一條生路,避不過時忽然將手左右一揮,打落了許多車菱。

  正在紛亂之時,一個黑忍卻悄悄取出吹針,趁他不備發出三根毒針,直撲他喉嚨。那人手指靈活一動,竟用指縫卡住了那三根針,向後一甩便紮在地上某個還未斷氣的黑忍身上,頃刻就喪了命。

  但狐麵人並未罷手,他回身踩在一顆頭顱上,碾壓著在地麵上來回挪動,竟用他血肉在地上畫了一道巨大的敕令。

  那人頭被踩得稀爛,岑吟不由得別過頭去。但她卻認得那敕令,乃是道家所用,目的是……驅鬼使役,但又好像被改了兩筆,有些不同。

  他到底是什麽人?

  三味線錚錚作響,那人畫完了敕令,合著樂曲之律,忽然將手在空中做撥弦之狀。

  當當一聲弦響,四周驟然黯淡下來,舉目所見處,滿地鮮血碎肉,腥氣撲鼻而來。那人站在屍體當中,緩緩繞動手指。岑吟後退一步,竟聽見了薄翼抖動之聲。

  是黑蝴蝶,漫天都是漆黑色蝴蝶,如落雨般鋪天蓋地。它們盤旋而舞,自那屍體和血跡上飛出,又一隻隻落在屍骨上麵,簌簌作響。

  那些蝴蝶極大,翅膀漆黑如夜,身體和尾羽卻血紅一片,像是南國誌異中記載的分骨麝鳳蝶。這種蝶棲息於幽冥彼岸花處,貪食花蜜,受宿主血召即來,能蝕肉銷骨,若見腐物,便啃吃得絲毫不剩。

  但此蝶命薄,隻活三季,一生唯認一主。主歿則羽斷,墜落黃泉,不複再出。

  岑吟第一次見到這東西,驚駭無比。不多時,那蝴蝶便將地上屍首連同血跡抹消得一絲不剩,其餘飛舞之蝶,則將彌漫的血腥氣也一並吞噬殆盡。

  接著那群蝴蝶朝狐麵人飛去,落在他肩頭和掌心,飛舞盤旋。那人將手抬起,彎曲膝蓋紮步,雙手舉在右肩,像是持著什麽重物一般屏息凝神。

  蝴蝶盤繞著飛在他身後,緩緩匯聚一處,又驟然散落滿天。狐麵人背後寒光閃閃,竟出現一把野太刀,被他雙手抓著刀柄舉在身後,刀刃緊貼在他後背上。

  那太刀通體烏黑,看著非常沉重,刀把繪著地獄,刀刃刻著亂紋,足有七八尺長,若立起來幾乎與那人一般高。

  青鋒劍同它一比,居然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這是什麽刀?岑吟看得驚訝不已,歎為觀止,早放下了手裏的劍,躍到房屋頂上,俯身一門心思看他怎麽用這把刀。

  這把野太刀不好駕馭,那人必然吃力,卻從容不迫。那些黑忍見到此刀,都有些發怵,嘴裏喊著一些東瀛話,不知是辱罵還是質問。

  狐麵人還是不做聲。麵具上兩隻狐眼卻泛起幽幽綠光,忽然拖著那長刀朝黑忍衝去。

  神道流——黃泉一念——

  有低吼聲傳來,威力震懾四方。

  岑吟立在屋頂上向下看,目不轉睛,暗自讚歎,竟是從未見過這樣精妙的刀法,生怕落了一分。那白衣人身法飄逸,落刀幹脆,一朝一式豪不拖泥帶水,轉眼便將黑忍砍殺了盡一半。

  尺八驟響,太鼓聲點點,三味線陣陣,奏一曲扶桑武樂,為這戰局助興。

  那群黑色蝴蝶追逐其後,上下紛飛,來勢洶洶,縱然襯得他鬼氣森森,卻又靈動得宛如神祇。岑吟心知他必非常人,手中的劍微微抖動,竟有些興奮起來。

  想同他交手試試,不問輸贏,隻為當麵看看他的刀法。

  “楚將軍,你也想跟他過過招吧?”岑吟輕聲問。

  青鋒劍未做回應,隻是閃過一道寒光。這時岑吟感覺有刀氣襲來,瞬間避開。腳下屋簷卻被削掉一角,切麵無比光滑,可見來人根基之深。

  接著,那白色影子便躍上屋頂,朝她而來。

  岑吟眼神一沉,起劍便擋。二人刀劍相撞,青鋒劍不敵那太刀力道,被他抵著朝身後退去,靴子擦過瓦片,直被推到屋頂邊緣。

  但岑吟並無懼意,單手撐地翻過身來,躲開他刀刃,一腳踹在他胸口,將他踹得倒退兩步,再出招時便失了先機。

  岑吟乘勢而上,借著劍身靈巧輕便之勢接連劈下,逼得那狐麵人隻能防守。在他麵前,那女道士就像一隻仙鶴,衣袖翻動,起舞飛揚,招招致命。

  那二人在屋頂上大打出手,互不相讓,刀劍錚鳴作響,直殺了個天昏地暗。

  因著刀兵氣太重,狐麵人的麵具已經裂開了一道縫隙。岑吟看準時機,朝他右眼刺去,隻聽哢嚓一聲,他的麵具碎了一角,露出右眼來,瞳孔閃爍著熒熒綠火,果然如妖邪一般。

  可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眉清目秀,睫毛極長。最為矚目者,乃是他眼尾下一顆淚痣,點綴其上,當真是一筆神來。

  岑吟本不欲傷他,正收劍時,那人卻趁機抬手,一把扯住她麵紗,猛然拽了下來。

  那女道士本就生得好容顏,不同於俗世女子美豔絕倫,卻清冷貴氣如謫仙。那人見了,微微挑眉,眼中綠火漸漸退去,恢複了墨色瞳孔。

  岑吟隻覺耳上一鬆,發覺麵紗掉了,急忙抬袖掩麵。但繼而又覺得,如此扭捏有些不妥,便猶豫著放下了手,仍舊持著劍戒備地看著他。

  她正想問一句他是何人,卻忽然聽到旁邊傳來殺伐之聲,仿佛有人攻城一般氣浪滔天。驚懼之下急忙朝一旁看去,卻見房屋漸隱,一處古戰場緩緩浮現,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戰勢一觸即發。

  “太子謀反!其罪當誅!”隆隆吼聲遙遠傳來,回蕩在耳畔嗡嗡作響,“速速伏首,留你全屍!”

  無人現身。回應他隻有訕訕笑聲,清晰低沉,傲慢冷酷。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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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惱損忠良,青宵一炷香。雖然防小過,閑慮覺時長。

  第三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