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貴子-神隱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987
  架不住岑吟的“再三邀請”,蕭無常歎息著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儀容,解開蒙眼的帶子,又清了清嗓子才轉身進了茶室。

  茶室裏擺了兩張坐具,中央置著火爐,一股陳舊氣息撲麵而來。蕭無常穿過茶室,停在岑吟放門邊,煞有其事地敲了兩下,等著她拉開門才走了進去。

  進屋後,他沒有關門,繞過屏風來到岑吟旁邊。隻見被褥齊整地疊著,包裹放在一邊,那女道士正盤膝坐著,手持一把扇子在細細端詳。

  雖然屋內燭火暗了些,但依然看得清岑吟的容貌。雖風采如舊,卻頗有些疲倦,強撐著精神在等他罷了。

  蕭無常在她旁邊坐下,認真地盯著她看,等著她先開口。

  岑吟抬起頭來,兩相對視,互相沉默了半晌,卻見蕭無常忽然站了起來,後退幾步,坐到了屏風邊,一副十分戒備的樣子。

  “你這是做什麽?”岑吟十分不解。

  “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成體統。”蕭無常謹慎道,“我是正經狼,不,正經人,心思簡單,生性純良,我們坐得遠些,彼此方便,免得你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

  “做你的春秋黃粱夢!”岑吟恨鐵不成鋼似的罵他,心說這人嘴裏怎麽就吐不出象牙,“就你那身臭排骨,白送我都不稀罕!”

  “白……白送?”蕭無常嚇得都結巴了,“我……我告訴你,我這身排骨貴著呢!有多少人想買還買不來!你還想白……白……白送!”

  “你這頭蠢麵狼,給我清醒些,是你自己死皮賴臉跟著我,比白送的還不值錢。”岑吟不客氣道,“行了,別廢話,你看看這東西。”

  她把那檜扇丟給蕭無常。那人拾起來,展開扇麵前後翻看。

  有書籍曾載,檜扇比普通折扇大上許多,足有一尺多長,乃是許多檜木片連綴而成,大邊開了孔洞,垂著絹花和五色絲穗。這種扇子製作精巧,一般為宮廷所用,尋常人家斷然是用不起也不能用的。

  岑吟撿到的這把檜扇,與典籍中記載的別無二致。映著燭火時,能可看到扇麵上繪著鬆柏仙鶴,貼著金箔,更顯得貴氣非凡。

  蕭無常看著看著,竟然露出了一副黑心狼的表情來。

  “哪裏來的?”他不懷好意地問。

  “撿的。”岑吟誠實道。

  “那沒收了。”

  “沒收個屁!這扇子是鬼的!”

  “鬼的?”蕭無常疑惑地前後看了看,“這裏鬧鬼?你見鬼了?”

  岑吟皺著眉瞪他,尋思著他到底是怎麽把人話說成這幅德行的。

  “是燭龍太子。”她輕聲說,“我懷疑……我看到了燭龍太子。”

  “可了不得,不但鬧鬼,還鬧太子啊!”蕭無常大驚失色,“這扇子肯定不祥,我這就收了它,免得害了你。”

  “這上麵有陰氣,是得小心些。”岑吟性子直,一點沒聽出他話裏的私心,反而還覺得這東西像個禍害,琢磨著是否銷毀了它。

  蕭無常正扇著那把檜扇,聽了這話便仔細又查看了一番。忽然他皺起眉,將扇子送到耳邊聽了一會後,臉色一變,一下子扔在了榻上。

  “不好!這上麵果然有東西!”

  岑吟一聽,騰地一下站起來,拔劍作勢,隨時準備應對不利局麵。

  “上麵有什麽?”她冷冷地問,“若有東西敢出來,我就一劍刺死它!”

  蕭無常卻麵露不安之意。

  “上麵有個鬼。”他皺著眉道。

  “我就知道。”岑吟握緊了劍柄,“什麽鬼?它想做什麽?”

  “是個男鬼。”蕭無常毫不遲疑地說,“他想偷看你洗澡。”

  屋子裏突然沉默下來,一時之間氣氛很是微妙。兩人各懷心思,蕭無常看著岑吟,岑吟看著扇子,誰也沒有做聲。

  在長久的安靜之後,岑吟忽然動了,緩緩放下了劍,陰沉著一張臉坐在了地上。

  蕭無常硬憋著笑,以為她生氣了,就搜腸刮肚地想好話準備安慰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冠吸了口氣,將檜扇重新拾起來,扯了扯它的穗子。

  “我就知道,這太子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經鬼。”她憤慨道,“既如此,幹脆燒了它,以絕後患。”

  說罷,就掀開燈罩,將扇子拿到燭火上去燒。

  穗子碰了火,一點就著,呲呲作響。蕭無常哪想到她當真信了,不但信了還要滅口,立刻肉痛得嗷嗚之叫。

  “別燒啊!”他一把搶下來,心疼地護在手裏查看,“這一把貴得很!可都是銀子啊!燒了就沒了!”

  “你怎麽跟個守財的老頭子似的?”岑吟瞪著他,滿眼棄嫌。

  “我老漢最看不得你們年輕人糟蹋東西,作孽呀!”蕭無常摸著被燒壞的地方,唉聲歎氣,“多好的東西!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

  “一個男人的扇子,你也拿著當寶貝!”

  “管它是男的女的,值錢要緊!”

  “那您就留著享用吧。”岑吟不想理他了,揮揮手讓他離開,“我要休息了,老蕭頭,請您出去。”

  “別呀,不是還有話說嗎?”蕭無常拿出自己的烏金折扇,展開來對比著,“你說,我這把和它這把哪個更好看?”

  “枕寒星好看。”

  “他又不是扇子。”

  “反正你最醜。”

  “行,我醜。”蕭無常不高興了,爬起來就要走,“你洗洗睡吧,我走了。”

  “你等下!”岑吟一見他真要走,急忙去抓他的袖子,把他抓得一個踉蹌,“這扇子上的鬼——”

  “這扇子幹淨得很,什麽都沒有。”蕭無常拖長聲音道,“別疑神疑鬼了,早些休息。”

  岑吟放開他的袖子,坐在被褥上歎了口氣。

  “蕭釋,去海陵城,當真隻有扶桑郡這一條路走嗎?”她不安道,“不知為何,我有些後悔入城了,總覺得有事不好。若真如此,還不如在外麵露宿,即便尋不到客棧,至少不耽誤趕路。”

  “我再不會讓你露宿道邊了。”蕭無常堅決道,“你不知,先前你被夢魘住了,我費了許多力氣才尋回你生魂。野外孤魂厲鬼太多,我縱然嚴謹,也有疏密之時,萬不能再冒險。”

  “你不怕這城進得來,出不去嗎?”

  “我們隻是住上一晚,有何不能出去。別多想了,要不是這四周沒有客棧,我也不會帶你進城的。”

  “也不怪你。”岑吟小聲道,“我多少……也有些好奇扶桑郡是個什麽模樣,而且……”

  她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蕭無常何其聰明,知道她想說什麽,便笑了起來。

  “而且,聽說這東瀛的糕點,味道極好。”他調侃道,“明日走之前先買上一些,當做幹糧路上吃。”

  他說破了自己的心思,岑吟覺得麵上掛不住,咳嗽了一聲別過了頭。蕭無常識趣地走了,臨走前還拉上了門,叮囑她趁水熱早些沐浴。

  岑吟答應著,見門關嚴了,便放鬆下來,開始解衣帶。她脫下道袍,鬆了小冠,一頭烏發垂落下來,雖然淩亂了些,被她一攏又柔順了許多。

  她正攏著發,忽然聽到外麵傳來咳嗽聲,像是蕭無常在故意為止。

  “君故道長,若你不介意,可否吹了燈再沐浴?”

  “這是為何?”岑吟問,“吹了燈,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茶室裏有燈,不會十分暗。”

  “這……”

  岑吟有些遲疑,那邊的人卻許久未說話,隱約聽得,他好像在笑。

  屋內燭火搖曳,晃得那燈罩上的蝴蝶輕輕抖動,競有飛舞之態。

  “那隔扇上,有你的影子。”蕭無常忽然道。

  岑吟反應過來,臉忽然紅了。她急忙吹熄了蠟燭,屋中頓時暗了許多。

  “你這狼,不正經得很!”她收整著衣服,覺得脖子發燙,“這當中隔著茶室,隻需拉上你屋裏的門就看不到了。再不濟,你不朝這邊看就是了。”

  “我不放心你。”蕭無常說,“你有所不知,這房間也是一種陰陽場,若門都開著,這場便是相通的,如有異相,也能照應。若關了門,就成了孤場,風水不通,出了事便難辦了。”

  “這我有何不知,好歹我也是個道士。隻可惜啊,不能換了你這白麵郎,若是神女派個女護法給我,就沒有這許多麻煩了。”

  “換了我?你舍得嗎?”蕭無常坐在外間,搖著檜扇滿臉得意,“且不說我,你能舍得枕寒星嗎?這麽聽話懂事又乖巧還能打架的書童,上哪裏找去。”

  他說著,轉頭看了枕寒星一眼。誰知這小子盤膝坐著,脊背挺得筆直,正冷漠陰森地望著他看,紅色瞳孔被燭火映得微微發亮,乍看上去像個厲鬼。

  “哎喲我天老爺,”蕭無常被他嚇得差點跳起來,“這死孩子!這麽看我做什麽!大半夜的就不能和善點!”

  “少郎君,長夜漫漫,講些鬼故事如何。”枕寒星森然道。

  “不講!我死也不講!”蕭無常朝旁邊挪著,盡力離他遠一些,“你少來這一套!”

  “聽說東瀛人有秉燭夜話,講百物語的習慣。我知道一個故事,是說難產而死的女人,名為產鬼,傳聞一戶人家裏,有個女兒……”

  “閉嘴!”

  蕭無常不許他再講,枕寒星卻盯著他看。忽然他脖子扭動起來,驟然離體,由一根巨大的參須連著軀幹,如蛇一般緩緩朝蕭無常而去。

  “少郎君……你怕鬼嗎?”他那顆頭停在蕭無常麵前,幽幽地問道,“你看我像不像鬼?”

  “我看你像黑封!”蕭無常啐道,“那個衰仔拖著個脊椎滿地爬,難看死了,給我縮回去!”

  他惱火地避開枕寒星,四下張望著,像是在找什麽。

  “醜東西呢?”蕭無常問,“別是爬到女冠房間裏去了。”

  瞿瞿一聲,那五彩斑斕的蟋蟀從角落裏蹦到了他旁邊。這東西方才正在蠟燭旁烤火,知道蕭無常在說它,便過來報道。

  “你在就好。”蕭無常嫌棄道,“去她門邊守著,有事速來報我。”

  那蟋蟀倒很聽話,一溜煙地爬到茶室去了。枕寒星縮回了頭,坐在原地不動。蕭無常靠在門上,慢慢閉上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裏間隱隱有水流聲傳來,嘩嘩作響。他眼皮動了動,卻沒睜開,而是莫名輕笑了一聲,像是在想什麽有趣的事。

  “少郎君無故發笑,有些瘮人。”

  “我隻是覺得,她說得對。這扶桑郡的確要出事。”

  “原因呢?”

  “一年十二月,都有別稱,乃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蕭無常說道,“都說仲夏夜,百鬼驟生,殊不知這仲冬夜,怪談猶甚,看似萬籟俱寂,實則暗潮洶湧。”

  “少郎君的意思是?”枕寒星有些疑惑。

  “有厲害的人在這。”蕭無常道,“不止一個,就在扶桑郡裏,按兵不動地觀望。”

  “是衝著少郎君或者女冠?”

  “不像衝著我們,像衝那位源郡守來的。”

  “既如此,這是別人的閑事,與我們並無關係,橫豎明早便走了。”

  “你覺得走得了嗎?”

  蕭無常睜開眼睛,展開手裏的檜扇,將它送到枕寒星麵前。

  “源風燭。聽名字就覺得,不像個好人。”他朝著枕寒星的臉扇了扇風,“你信不信,不出三日,他就會找上門來。”

  枕寒星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扶桑郡是活的。”蕭無常道,“他,不是尋常人。”

  屋內的燭火微微動了一下。那隻蟋蟀正趴在茶室的火爐邊,抱著一塊木炭哢嚓哢嚓地咬。

  啃著啃著,它忽然停下來轉頭,盯著外間的拉門,紅色的眼珠微微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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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室內的布局,映在它的眼裏,也映在一雙銀色瞳孔中。那瞳孔異於常人,競有花瓣一般的紋路,看似美麗,實則詭異。

  那人眨了眨眼,漸漸回過神來。他立在一處石壁前,手中握著一把刻刀,慢慢仰起頭來。

  在他麵前的石壁上,新刻了一幅畫像,描線一般,繪的乃是一個金身護法神,腳踏祥雲,手持長戟,麵容冷峻,眼蒙鎖鏈,不苟言笑。

  他盯著那神像看了一會,像是十分滿意,便雙手合十拜謁。一身苗銀明晃晃的,穿得甚少,卻不覺冷。

  在他身後,幾個黑衣人戴著鬥笠,搭著肩膀站著不動。他拜謁完畢,抬起手來,比劃一番後,便突然刺入岩壁,極快地切割起來。

  他那雙手力道極大,卻又極靈活,不消片刻便切下了那塊石板,將手一敲就取了下來,小心地立在地上。

  “這東西,拓印成畫帶回幽國,能賺上一大筆。”他微微笑著,心情甚好,“模子我拿到寨子裏供上,不斷香火,能可保佑我族人百世平安。”

  他說著,丟了刻刀,從腰上解下一根長長的紅繩,將那石板纏起來,結結實實地打了個結。

  “縱然你不來幽國,但亦有許多人崇敬於你。”他對著石板喃喃道,“我等知曉你過去之事,諸多困頓,不得解脫。但我等信你,願助你去仙宮,燃那長明之火。”

  他將石板拎起來,背在了背上。那石板看著極重,他悶哼了一聲,卻又不以為意,直起身轉過了頭。

  “待回了幽國,多弄些銀錢,去供最大的海燈。這一次,一定讓你功德圓滿,得入極樂世界。”

  那人一邊念叨著,一邊解下腰間的銅鑼,朝著那些黑衣人敲了一下。他嘴裏念念有詞,說著些符文咒語,朝前方走去。

  “該上路了。”

  回鄉。

  那些人跳了起來,一下一下地跟在後麵,隨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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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吟那一夜睡得很好。這客棧裏的被褥十分幹淨,屋子也暖和,更無噩夢侵擾,安穩睡到了天明。起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拉開門,喊了蕭無常一聲。

  “白麵郎,什麽時辰了?”

  “亥時剛過。”蕭無常應道,“我算著時間差不多,叫他們把盥洗之物放在茶室中了。我不開門,你就在茶室裏收拾吧。”

  “枕寒星呢?”

  “出門為我買盲杖去了。”

  “可有吃的嗎?”

  “有,多得很。團子,米糕,饆饠,湯水,茶餅,什麽都有。夠你吃的。”

  岑吟一聽便高興起來。她起身去拿包裹,翻找著可有什麽能穿的衣物。

  她所帶攜衣物不多,想著路上再買就是。道袍已經髒了,昨晚來人倒水時叫他們拿去漿洗,還不知是否幹了。無奈之下,她隻得取出一件白羅裙來,並一些釵環首飾,又開了胭脂盒,取出了裏麵的青黛。

  這件羅裙很是精致,用料極好,但岑吟從未穿過。衣服首飾皆是師兄準備的,說以對不時之需。岑吟穿道袍慣了,也不覺得怎樣,像這樣尋常女子的服飾,她竟不太會穿。

  她的道服裏,屬皂羅袍最雅致,也最像女服。因此她比著皂羅袍的樣式穿戴了一番,隨便梳了個平髻,插了一支釵,將發辮散下,又照著銅鏡在臉上塗抹起來。

  梳洗完畢後,她看著覺得還算滿意,便叫蕭無常拉開門。那白麵郎今日換了身黑衣,繡著白虎,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懶洋洋地看她。

  這一看不要緊,倒把蕭無常嚇精神了。

  “不成體統!”他一下子站起來道,“像個丫鬟!”

  “真的?”岑吟信以為真,一下子慌了,“我……我第一次穿……”

  “穿的也不對。”蕭無常皺著眉道,“不成,我得指點指點你。”

  他嘴裏說著,手裏指著,一時半會卻說不清楚。最後他想了想,幹脆問岑吟,能否讓自己來幫她改?

  “這可不成,男女授受不親!”岑吟斷然拒絕,“你休想!”

  “你放心,我是護法神,不是尋常男人。何況我是出家人,你也是出家人,我們兩個清清白白,實在不行,你就拿我當女人,跟你姐妹相稱。”

  “我可不要你這種姐妹。”岑吟哭笑不得,“罷了罷了,你要改就改吧,橫豎你不是活人,也不必有那麽多分別心。”

  “這就對了。”蕭無常拱手對她行禮,“如此,便得罪了。”

  他走上前,將手伸向岑吟的腰封,環住她的腰替她慢慢整理。他動作很輕,盡量不碰到岑吟,但又少不得貼近她,卻隻對她笑笑,也不做多餘之事,認真得有些不像他。

  “要綁在腰上,卡在這裏,就穩了。”他指點著說,“你瘦了點,等下多吃些東西,養胖了才好打妖怪。”

  他離得近時,岑吟又聞到了那股檀香味。她覺得好聞,又覺得有些熟悉,好像還在什麽地方聞到過。

  “你坐下來,這頭發我也幫你弄下。”蕭無常忽然道,“妝倒是不錯,再為你畫下眉,也就成了。”

  “你這老媽子,該不是給人當過婆婆。”

  “不是老媽子,是我姐姐未出嫁的時候,最喜歡打扮自己,做那些胭脂膏子,有時還叫我一起弄,還要問我,她美不美。”蕭無常拉著她坐下,取下釵環,拿梳子細細替她梳頭發,“看得久了,不會也會,隻是我不甚有興致罷了。”

  “你姐姐是不是很美?”

  “那當然美啊,整個舍利城,哪個不知道我姐姐天資絕色。”蕭無常得意道,“後來更是嫁得如意郎君,成親時滿城的蓮花都開了,那是我見過的最殊勝之景。”

  “真的啊?”岑吟聽著,覺得十分向往,“說得我都想見識下,這樣的人,還有舍利城的蓮花,都是什麽模樣。”

  “你也很美。”蕭無常盤著她的烏發道,“就是性子直了些,心機不深,容易被人帶偏。想來這老天爺還算公平,既給了你花容月貌,就不給你聰明絕頂了。”

  “蕭無常!你——”

  “別動,別動。一動就亂了,我還得重梳。”

  蕭無常笑著,兩隻手靈巧地轉動,為她梳了一個垂桂髻,看著竟像是十五六歲,頗有幾分可愛。

  “好看嗎?”他拿著銅鏡給岑吟照著問。

  “好看。”岑吟高興道,“像畫裏的仕女一樣。你的手真巧。”

  “信我就對了。”蕭無常為她綴著釵環,像個婆子一樣嘮嘮叨叨,“實話同你講,我對你從來就沒什麽非分之想。你在我眼裏看看,就跟我孫女一樣,我怎麽會對你動心起意——”

  “誰像你孫女!”岑吟一聽就火了,“蕭老頭!你少在這討便宜!為老不尊是要遭雷劈的!”

  “我不怕雷劈。”蕭無常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板過臉來,將青黛覆在她眉上,“不要說話。”

  岑吟閉上了嘴,望著蕭無常,任由他仔細地描自己的眉。那個人樣子很專注,像是在繪工筆一般,一下一下很是細膩。

  “虧得你是個道人,而我非凡人。”他輕聲道,“若你我是尋常人,恐怕你就隻能嫁給我了。”

  他描完了眉,拿起銅鏡來給岑吟看。見著女冠很喜歡的樣子,自己也笑了起來。

  “真好看。”岑吟端著銅鏡道,“若是青青還活著,是不是……就生得這般模樣?”

  “你倒是點醒了我。”蕭無常一拍腦門,“既是要找妹妹,畫像最直觀。不如我就為你畫上一幅,想你二人雙生子,差別定當不會太大。”

  “這主意好!”岑吟欣然道,“現在就畫,免得等下妝淡了,就不好看了。”

  蕭無常點頭,去門邊喊店家過來,準備一些紙筆給他。那年輕女子很快便過來,取了東西,見他二人打扮齊整,便問了一句可是要出門?

  “當然。”蕭無常點頭,“我們橫豎今日就會離開扶桑郡。”

  “公子,隻怕今日走不了,眼下也不要出去得好。”那女子道,“扶桑郡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昨夜又有女子神隱,如今斷斷續續,快有三十個了。郡守已徹底關閉了城門,要徹查呢。”

  “什麽時候的事?在大扶桑還是小扶桑?”

  “昨夜子時前後,就在小扶桑。”

  蕭無常點頭,接過紙筆,又多問了她幾句。岑吟在裏麵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又想到了昨晚遇見那人。

  “姑娘,我想問你一句,這些失蹤女子,可有什麽共同之處?”她朝那人問道。

  “倒沒什麽規律,也沒有相似點。”那女人道,“隻是每位女子神隱前都撿到了一把檜扇,隨後不出三日,便神隱了。”

  岑吟大驚,當即轉向蕭無常。那人卻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知道了。”他對那女人說,“有勞,先去休息吧。”

  那女人鞠躬後緩步離去。岑吟剛欲同他說話,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隨即一個綠衫少年竄進屋內,手裏抓著一個棍子,同蕭無常邀功請賞。

  “少郎君!盲杖買到了!最上等的紅木!”他氣喘籲籲道,“先前說要霸氣些的,你看這個可霸氣?”

  這小子說著,將手一抬,把一柄做工極為精良的龍頭拐杖塞到了蕭無常手中。

  “那老板問我用者庚歲,我想了下,說是百歲。”枕寒星吸了口氣道,“年紀特意說小了一些,畢竟少郎君生得年輕。”

  岑吟望著那龍頭拐杖,目瞪口呆。蕭無常的鬼眼瞪得幾乎要鼓出來,額頭上已經爆起了青筋。

  他剛想罵人,卻因為太生氣而咳嗽起來,一時站不穩,隻能拄著那拐杖彎腰咳嗽,看上去活脫脫一個耄耋老翁。

  “咳咳!咳咳咳!”

  他越是想罵就咳得越厲害。這下,算是坐實了他老頭子的身份。

  岑吟看他快背過氣去,不免有些心疼。她走過去拍了拍蕭無常的後背,為他順氣。

  “蕭老爺子,您也別太生氣了,這東西挺漂亮的,依我看,很是適合。”岑吟勸道,“他買回來不容易,索性你就收了吧,省得他再跑一趟,白花銀子。你這麽精打細算,多花錢實在不值當。”

  蕭無常火冒三丈,咳得愈發厲害,用龍頭拐杖狠狠捶著地麵,卻說不出話來。

  “……阿郎,您慢些。”枕寒星看著,忽然改了稱呼,“別閃了腰。”

  蕭無常聽罷,暴跳如雷。

  *********

  所謂阿郎,原是叫老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