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貴子-幽魂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396
他這樣態度,雖然語氣溫和,但岑吟不覺得親切,反而有些戒備。
她想起蕭無常之前似乎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樣一想,她就朝那人點下頭算是招呼,接著便幹脆地轉過頭去,繼續吃著碗中的煮物,不再理睬他。
那人也沒有多言,隻是舀著碗裏的湯慢慢地喝。岑吟腳下的蛐蛐吃完了海帶,還想再要,便叫個不停。那黑衣人剛咬了一口竹筍,聽到蟲鳴聲就低頭去看,正看到岑吟丟食物給它。
“蠱蟲?”他下意識道,“好小一隻。”
“足下認得這東西?”岑吟驚訝地問,“難道足下……是東瀛的陰陽師?”
“我不是。”
那人笑著,將勺子緩緩放下。屋台上的燈籠照亮了他的左手,看著白生生的,有幾分瘮人。
“扶桑郡裏的陰陽師,死的死,傷的傷,早就不成氣候了。”他對岑吟道,“這地方,陰氣太重,若是在東瀛,或許還能破解一二。偏偏在南國……唯有苦挨罷了。”
“這話怎麽說?莫非……此處當真有厲鬼作祟?”
“扶桑郡原是一位廢太子封地。他時運不濟,於政變中喪命,死相淒慘,數百年來怨氣不散,常常在這郡中遊蕩。前段時間,郡內失蹤了許多女子,有傳言說,跟這位太子有關。”
“這太子……是什麽模樣?”
“據說是紅衣,白麵,披頭散發,赤著雙足,腕上還戴著鐐銬。”那人道,“我聽說,曾有人夜半醒來,看到那紅衣太子就立在床前,煞白的臉,睜著眼睛盯著他看,險些把他活活嚇死。”
他聲音很輕,語速緩慢,在這寂靜之夜娓娓道來,竟像是講怪談一般,聽得岑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不自在地四處看了看,見周圍店鋪都關著門,街道上空空蕩蕩,更加覺得背上發涼了。
“這麽晚了,閣下怎麽不回家。”她勉強笑道,“也不怕那太子找上門來。”
“這話該我問你。”那男子聲音越來越輕,幾乎沒有重量,“宵禁將至,你就不怕回得太晚,碰到那太子?”
“罷了罷了,別說這個,吃飯要緊。”岑吟最不喜這種氣氛,鬼還沒見,先嚇到了自己,“我吃飽了就回,閣下也早些回去吧。”
“我還有些事要辦。”那人笑道,“夜深了才好。”
“你莫不是要去抓鬼?”
“這嘛……我好歹是個浪人,靠賞金為生。那郡守無甚作為,我等便常在夜間走動走動,稍作巡邏,說不定……能可尋到些微末之跡。”
那人說著,忽然又笑了起來,臉仍舊隱匿在暗處,不得而見。
“小心,小心。”他對岑吟道,“浮世之蝶,不舞黃泉。落沙傾塔,得見本相。”
言畢,他拿起勺子,敲了一下瓷碗。
岑吟聽見叮的一聲,不明所以,看著那人,又轉頭去看枕寒星。那書童坐在自己旁邊,已經吃了三碗,幾乎要吃光了所有的煮物。
蛐蛐忽然發出了叫聲。她再轉頭時,發現那黑衣人不見了。左右都是店鋪,並無地方藏匿,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她大驚失色,“這……這……”
“南國姑娘,你在跟誰說話?”胖老板探出頭來,朝兩邊看了看,“有別的客人來了?”
“是你之前的客人,坐在最右邊那個。”岑吟指著那處位置道,方才就在這。”
那人用過的瓷碗還在,裏麵沒有熱氣,似乎已經空了。
但老板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你看到那裏有人?”他問。
岑吟見他麵色不好,意識到那人或許有問題。剛想問問,老板卻摘下頭巾,解開了襻膊。
“今日就到此吧,客人。”他咳了一聲道,“若有住處,該早些去休息才是。”
“那……我們結賬吧。”
“不必,不必。”老板擦了擦手,“我請客。”
他又堆上了那熱情的笑容,伸手去拿桌上的碗。岑吟拉著枕寒星站起身來,望著那老板忙碌的模樣,互相對視了一眼。
“老板,”她猶豫著謹慎問道,“那個人,不對勁是嗎?”
“しまった,しまった(糟糕了,糟糕了)。”胖老板念叨著,“快走吧,南國姑娘。不要多問得好。”
岑吟很想知道原委,可他既這樣說,又不好再問。枕寒星看了看她,忽然上前一步,從衣襟中取出些銀票放在了屋台上。
“簡單說說也好。”他低聲道,“好歹我們若有事,也知道方向。”
“不必不必,錢收回去吧。”老板刷著碗,卻連連歎氣,“告訴你們也無妨,可知道那個碗是做什麽用的?”
岑吟搖頭。胖老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隻碗,卻沒有動它。
“這是供奉燭龍太子的。”他小聲道,“小扶桑的規矩,做商鋪的,都在鋪子最右邊擺上自己店裏的碗筷,裏麵是空的。我們怕太子作祟,祈願他吃了東西,平息了怨氣,大家相安無事。”
他這樣一說,岑吟便朝旁邊看去。果然,所有商鋪右邊的某處地方都放著一隻空碗,有新有舊,陶瓷,樹根,竹木皆有。有些配了勺筷,有些隻是獨碗,但無一例外都放置不動。
“我的天爺啊!”岑吟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食指,“方才這是見鬼了!”
胖老板急忙示意她噤聲。岑吟掩住嘴,微微點頭。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兩人回頭一看,發覺是蕭無常回來了。
“饞鬼,吃飽了嗎?”他朝這邊揮手道,“住處找到了,過來吧。”
枕寒星背起書箱,朝著蕭無常走去。店老板欲把錢還給他,他卻執意不要,硬是推給了那老板。
岑吟則彎腰去找那蛐蛐,伸手欲將它捉起來放入掌心。
捉蛐蛐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地上放著一把檜扇,看製式,就是那黑衣男子腰上那把,居然被落了下來。
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她抓起檜扇,來回翻看著,覺得觸手冰涼,隱隱有一絲陰氣。
岑吟皺起了眉。她收起檜扇,打算回房後再探探它來路。
她從來是不怕有形之鬼的。這東西敢當麵找上來,也算有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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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無常找的客棧稍微遠了些,地方也有些偏,看著隻像個民居。那店麵也是町屋樣式,臨街而建,布局還算精致。迎客的是位婦人,上了些年紀,穿著灰色和服,拉開隔扇,請他們入內。
門內有一道通廳,是個稍大些的通道,連接裏外。兩側便是房間,下方布著兩階式台。那婦人提醒他們注意腳下,隨即便拉開了門。岑吟原以為門內就是臥房,誰知裏麵竟別有洞天。
原來這門裏並非居所,而是小小廳堂。屋內擺著花盆,地上鋪著榻板。那婦人請他們換了鞋,叫人收好,隨後恭敬指引了方向。
“兩位,往前走些,自有人帶路。”
蕭無常點頭,岑吟卻四處查看起來。這屋子材質十分輕便,布置也簡單,果然處處都是扶桑樣式,與中原倒有些不同之處。
“好生新奇。”她歎道,“我還以為開門就要休息了。”
“不過是個裝了門的玄關,屋子在裏麵呢。”蕭無常笑道,“走吧,先將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
因著是晚上,屋裏燭火幽暗,也看不清許多。三個人朝裏麵走去,繞過一處拐角時便有一年輕女子迎上來,示意他們這邊請。
這客棧彎彎繞繞,竟如迷宮一般,布置了許多臥房。有些裏麵亮著燭火,有些漆黑一片,但無一例外,都寂靜無聲。
那女子引著他們走著,繞過這些屋子,來到一處臥房前。屋裏已經燃起了燭火,罩著花鳥燈罩,比別處寬敞些,旁邊還有間茶室,想來隔音應當不錯,不怕隔牆有耳。
“三位客人,浴衣已經備好,木桶也裝好了熱水。”那女子頷首道,“請沐浴更衣,早些休息。”
“隻有這兩間房嗎?”岑吟問。
“裏麵還有一間,當中隔著茶室,有小門可通。是這位客人特別要求的。”
女子說著,朝蕭無常點頭致意。蕭無常應了一聲,示意她可以走了,她才鞠了一躬關門離去。
那女人走後,蕭無常四處看了看,點了點頭,似乎還算滿意。
“我們主仆兩個不必沐浴的。”他對岑吟道,“你且去裏間休息,我們兩個睡外間。若有事,喊一聲就好。”
岑吟道了聲謝,從枕寒星那裏接過自己的包裹,穿過茶室去了裏麵。自己的屋子同外麵的一般大,近門處隔了一道帷屏,屏上掛著浴衣,旁邊放著木桶,裏麵的水還冒著熱氣。
“女冠,你洗好了告訴我,我叫人把桶抬出去。”蕭無常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你放心,我不會偷看的。”
岑吟啐了他一句話,繞過屏風去放包裹。屋子裏沒有床,被褥都鋪在榻上,一旁放了幾張小案,上麵燃著幾盞燭燈,燈罩上繪著蝴蝶,更為小巧精致。
她也有些乏了,坐下來解開包裹,想拿幾件換洗衣物。就在這時,先前撿到的那把檜扇掉在了榻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岑吟一見它,立刻便精神了許多。也顧不得什麽規矩,急忙喊蕭無常過來,有話同他說。
蕭無常正在外間坐著,聽到她這麽快就喊自己,微微一愣。
“怎麽如此熱情?”他疑惑道,“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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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性,仍需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