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郡-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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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571
岑吟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個夢。
夢裏頭她未遭巨變,家中平靜,和和美美。父母老來得女,將她與雙胞妹妹視若掌上明珠,生意人家,不缺金銀,不短吃穿,一日一日過著那富家女兒的生活,從來無憂無慮。
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忽然有人來相看,要給她家說一門親事。男方是郡侯嫡幼子,二十三歲,品貌端正,氣宇非凡,因為性情頑劣,所以要找個性子烈些的夫人管一管他。岑氏夫妻看中了那小侯爺,覺得他非尋常人可比,便欲將那有些來曆的幼女青青嫁給他。
青青眉間有個印記,與生俱來,生得也要比岑吟靈氣許多。但那小侯爺偏偏沒相中她,竟看上了性子偏冷些的岑吟,死活要娶她為妻,若是不許,就要投湖自盡。
他在家中很是得寵,於是老侯爺親自來下聘禮,好說歹說,成全了這門親事。於是岑吟鳳冠霞帔,被父母親眷簇擁著上了花轎,都不知前後發生了什麽,便給送進了那個麵都沒見過的小侯爺房中。
她等了許久,那小侯爺才跌跌撞撞地進了房來。他喝得酩酊大醉,腳步虛浮,一進來便撲在床上,將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在身上,呼呼大睡。
岑吟心說這樣醉了就睡,要悶死人的,便好心走過去掀開了被子。誰知那床上根本就沒有什麽新郎官,竟是條穿著吉服的白毛狼,足有人那麽大,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獠牙又長又利。
這一見可壞了事。岑吟給它嚇得大叫,丟了帕子出門欲逃,那白毛狼被她喊醒了,醉醺醺爬起來撲住她就要洞房。岑吟哪裏肯從,又哭又喊,連踹帶打,把那狼打得嗷嗚直叫。
“別打了別打了!”它口吐人言道,“你這丫頭怎麽下手這麽黑!我不就鬧鬧你!”
“你鬧個屁!”岑吟破口大罵,“你哄騙我父母,娶我為妻,誰曾想你——你居然是個妖怪!”
“我不是妖怪——”
“你不是妖怪!我是妖怪!”岑吟哭罵道,“我命苦!怎麽就嫁了頭狼!”
那狼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十分怪異。接著它搖身一變,竟恢複了新郎官的模樣,的確是個俊美的年輕男子。
“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對岑吟正色道,“你如今嫁了我,就是我夫人了,往後要改口稱我夫君。”
“休想!”
“想不想我也是你夫君。來,叫一聲讓夫君聽聽。”
“你這下流東西!誰與你做夫妻!”岑吟罵著,拿起手邊一切物件打他,“你走遠些!我就是嫁雞嫁狗也不會嫁一頭狼!”
“我是頭好狼!”
“我管你是好狼壞狼!”
那男子卻捧腹狂笑,幾乎背過氣去。笑夠了之後,他拍了拍自己的吉服,一臉玩味地看著岑吟。
“你這丫頭,我救了你,不謝我,還對我又打又罵。我見你遲遲不醒,便進你夢中看看是何情景,不曾想竟莫名其妙被你家說親,非要扯著我成婚,這要是說理啊,還是我虧了。”
“分明是你家硬逼著我嫁給你!你這頭狼還有良心嗎!”岑吟反駁道,“我都不知你是何人!我為什麽要嫁給你!”
“這我哪裏知道。”那男人啞然,“這是在你夢中,誰知道你怎麽會做這種硬逼著你嫁給我的夢?還是說……你本來就想嫁給我?”
“鬼才想嫁給你!和離書拿來!我要家去了!”
“小丫頭我告訴你,就算我死了一千年,我們蕭家的門也不是想進就能進,想走就能走的!這地方你既然來了,就別想出去!”
“你強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小爺我就是王法,皇帝見了我也要下跪,判官還要跟我拜把子,我想娶誰,我就娶誰。”
“這話不對。”岑吟忽然一頓,竟皺起眉來,“你方才不是說,是我家硬逼著你娶我嗎?怎麽又變成你想娶了?”
“我……”
“少郎君前言不搭後語,也不是第一次了。”驀地,窗外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道,“你早該習慣了才是。女冠,快醒醒吧,再不醒,就要出人命了。”
聽到醒醒二字,岑吟的眼皮動了一下,勉強撐著,緩緩睜開了眼睛。上方蒼穹湛藍,日頭越來越高,自己躺在地上,旁邊則坐著兩個人,一個在吃幹糧,一個在看書。
她揉著頭,慢慢坐起身來。過了片刻,她才完全清醒過來。
“我睡著了?”岑吟疑惑道,“睡了多久?什麽時辰了?”
“日上三竿了。不,應當是正午了。”蕭無常低頭翻著一本戰國策,頭也不抬地答道,“再不趕路,就傍晚了。”
“為何不叫醒我!”岑吟有些慍怒,“耽誤這些時辰!豈非我的過錯!”
“你睡得太熟,不忍叫醒你。”蕭無常看著書道,“隻是不知你做了什麽夢,一直喊著什麽夫君,夫君的,莫非女冠你也會做春夢?”
岑吟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想在他頭上砸一下。書頁翻開,竟恰好是觸龍說趙太後一篇,上麵林林總總,寫了許多批注。
她一時奇怪,也顧不上打蕭無常,拿著書看了起來。隻見蕭無常在旁邊寫著:夫從龍之臣,得天獨厚也,不同於人,若上不諫君,下不製民,則如柴中炭,墓室燭,將燼矣。
“從龍之臣?”岑吟念道,“這一篇說的乃是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日久必有禍患。你寫的這是什麽鬼批注,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你以為風馬牛不相及也,但你大約不知,觸龍原是趙惠文王時便任左師,後孝成王即位,孝威後把持朝政。彼時為爭帝位,從來兄弟相殘,時局變幻莫測。觸龍兩朝元老,焉知成王是否是他協同眾人擁立?如何不能是從龍之臣?”
“史書上並無記載,你便不要再妄加揣測了。”岑吟將書丟給他道,“從來風氣,都是借古諷今,隻怕你是隨便找了一篇知名些的,胡亂扯個幌子,填上些你自己的生平見解罷了。”
“你既如此說,我也不與你爭。”蕭無常說起書,將它遞給枕寒星。見那書童還在吃幹糧,便拍了他一巴掌,示意他若不是餓死鬼投胎就別再吃了。
岑吟站起身來,拍著道袍上的塵土,想了想卻又覺得不對勁。
“蕭無常,”她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宮變而死吧?”
“攻辯?”蕭無常沒有聽懂,“什麽攻辯?”
“就是仗著出身好,妄圖把持朝政,一朝站錯了隊,謀反失敗,被處死了。”
“沒有沒有。我是個蠢人,不懂這些。”
蕭無常整理著腰上繩結,枕寒星也背起了書箱,皆是準備行路。
先前的兩匹馬就在不遠處拴著,三人收整完畢後,便走上官道,繼續趕路了。
雖說路上風光極好,但岑吟卻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隱隱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怪夢,卻又想不起發生何事。猶猶豫豫下去問蕭無常,他卻拿夫君一事取笑,氣得自己幾次漲紅了臉。
“少郎君,你有些過了。”枕寒星在馬前提點道,“橫豎女冠是道人,你該尊重些,哪有取笑之理。”
“就因為她是道人我才要取笑。”蕭無常哼了一聲,“此時不笑,更待何時。”
“海陵城快到了吧,”岑吟打斷他道,“有聒噪的功夫,不如快些趕路。”
“到隻怕是一時到不了。先前有個櫻女說,前麵是扶桑郡。若想去海陵城,要先從此郡過去。”
“不過一個郡,過去就是了,還會攔下我們不成?”
“攔倒是未必攔。不過……”蕭無常皺了皺眉,“我總覺得,那郡有些不對勁,恐怕不是什麽洞天福地。”
官道上無人,他們快馬趕路,很快便到了昨晚那處密林外。岑吟已不記得發生何事,但蕭無常卻放緩了坐騎,徐徐走著,像是在找東西。
“你這是做什麽?”
“找人。”蕭無常道,“一個女人,東瀛打扮,年紀不大。”
“你在這裏還有女人?”岑吟十分驚訝,“白麵郎,我當真是小看你了!”
“不是那種女人!”
蕭無常無奈地搖頭。但隨即,他便看到了先前那個櫻女,正持扇掩麵,躲在官道旁一棵榕樹後。
“你倒是乖巧,知道在這等著。”他朝那櫻女喊道,“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櫻女緩緩挪動著,來到了官道不遠處朝他行禮。
蕭無常示意岑吟不必下馬,兩人居高臨下地看著那櫻鬼,像是在等她說話。
櫻鬼心知這護法神想問什麽,也不等他再開口,直接便答了他。
“先生,沿著官道一直行,便能到扶桑郡了。”她恭敬道,“恭喜先生,夫人找到了。”
蕭無常急忙擺手,要她說正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於是那櫻鬼便道:“扶桑郡雖然繁華,隻是近來聽人說,郡中有些不太平,大約是有妖邪作祟。那郡守已關閉了城門,不許人肆意初入,隻怕要等上一些時候。”
“裏麵出什麽事了?可有人傷亡?”
“這妾身就不知了。隻是據說,與東瀛幕府送來的一把刀有關。”
“刀?”蕭無常挑眉,“敢問扶桑郡郡守,可是東瀛人?”
“是。乃是我國貴族,朝臣家的公子,也是源氏質子,被皇帝陛下親封為扶桑郡守。”
“他叫什麽名字?”
“源風燭。”
“我知道這個人。”蕭無常當即道。
源風燭,乃南國公主與東瀛源氏貴子所生,曾用名朝臣無道,被南國國君以國禮迎回,名為省親,實為囚禁。東瀛諸國一直不守本分,蠢蠢欲動,幾次三番進犯海疆。有這個質子在,倒是數年來勉強得了些太平。
而這小子,傳聞武藝其高,曾在東瀛連敗八位將軍,又是圍棋國手,無人能出其右。
“我倒是還真不想見他。”蕭無常歎道,“聽著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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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紙窗破,遂識金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