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邪-落花洞女 上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732
  日頭漸高時,枕寒星微微眯起眼,抬起手放在額前遮陽。

  紅色的瞳孔直直地盯著那平躺在地的女道士,如琉璃珠一般,雖漂亮卻無神。

  他就一直盤膝坐著,不動,不言,不語。就這樣守了有近一個時辰,才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林蛋大,”他忽然開口道,“我們來玩葉子戲吧,打發下時辰。”

  岑吟那把劍立在旁邊,一動不動,毫無任何反應。

  枕寒星拍了一下腦袋。

  “抱歉,記錯了。”他平靜道,“是楚黑犬。”

  那把劍還是不動,看來很是耐得住性子。

  但枕寒星卻是語不氣人死不休:“蛋大,我可能叫你蛋大否?”

  那把劍忽然竄起,哢地一聲脫鞘朝他麵門刺來。枕寒星仍舊是那副冷淡模樣,手卻向前一伸,猛地握住了飛來的利刃,劍尖離他的眉心隻有半寸。

  “看來,更喜歡黑犬這個稱謂。”他自顧自地評判道。

  接著他將手一甩,瞬間就把那青鋒劍擲回了劍鞘。

  幾乎就在此刻,一道白光驟然從他身旁竄過,直朝著岑吟身體而去。枕寒星將頭一轉,竟徒手抓住了那白光的尾部,狠狠地將它拉了回來。

  這書童力氣極大,那白光被他直接輪甩出去,摔在了不遠處,現出原形來,竟是隻十幾尾的白狐狸,正呲著牙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礙事!”那白狐狸怒罵道,“小鬼,你給我閃邊兒去,這沒你的份!”

  “少郎君說過,若有人來,殺無赦。”枕寒星道,“枕夜不過是奉命而為。”

  “枕夜?”那狐狸冷笑,“誰為你取的名,附庸風雅。”

  “少郎君取的。”

  “你家那主子,根本就沒拿你當回事!”那狐狸尖聲道,“不過就是個參童,為著留個做事的下人,你以為跟著他能登上什麽高台盤!”

  枕寒星緩緩地將頭轉向他,紅色的瞳孔寂靜地泛著冷光。

  “你不出聲會死?”他問。

  那狐狸給他氣得跳腳,口裏噴出藍火,軀幹一下子變大了四五倍,十幾條尾巴如開屏一般微微搖動,衝著枕寒星露出了獠牙。

  “我吃了你這小人參!”它惡狠狠道。

  枕寒星站起身來,麵朝著那狐狸站定。忽然一下子他身軀爆裂開來,無數薑黃根須連接著他皮肉四肢,如一隻巨大的稻草人般張牙舞爪,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狐狸。

  “有種,你就試試。”他嘶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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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無常的右眼皮忽然跳動不止。他正追著那蟋蟀跑著,忽然一下子沒了它蹤跡,便立刻停了下來。他摸了下自己的右眼,四處環顧,發現那蟋蟀停在一處枯樹前,蹲在樹下一動不動。

  他走過去用腳踢了踢那個色彩斑斕的東西,還用樹枝子去懟它,但這蟋蟀就像生了根一樣,任憑他如何挑逗都不動一下。

  蕭無常以為它餓了,或者渴了,可幾番試探,它蹲在這叫了好一會,就是不跳。

  “你瞎了!這地方哪有東西!”他衝那蟋蟀發火道,“果然你主子是騙我,等我回去拆了他的胳膊腿!你也別想有活路!”

  那蟋蟀聞言,竟像是聽懂了一般,猛地一跳,一頭撞在枯樹上,腿一蹬便不動了。

  好好一條蟲命,就這樣死在堂堂佛國護法的淫威下,實在可歎。

  這下蕭無常沒轍了。旁邊隻有密林,荒無人煙。他左右上下看了三四圈,也沒有任何女冠生魂的蹤跡。

  但這蟋蟀寧可撞死在這也不再引路,難不成這地方有線索?騙鬼哦,四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上哪裏去找蛛絲馬跡!

  “你這死蟲子!”蕭無常暴跳如雷,對著那蟲子罵不絕口,“死有餘辜!你下輩子也就能當個螞蚱!連蛐蛐都別想!”

  那蟋蟀死得慘烈,躺在枯樹下無聲無息。它旁邊那人已是火冒三丈,一拳砸在枯樹上,把那上麵的枯葉錘下來一大半。

  但隨即他就發現,這樹原來是一棵櫻樹,也並未枯死,隻是冬日到來,休養生息,隻等春季抽芽,便再度盛放。

  蕭無常頓了一下,恍然大悟,立刻直起身朝向了那棵櫻樹。

  “這林子裏的精魅,給我聽好了。我乃西武佛國十八護法神之一,蕭氏無常,”他字正腔圓道,“今在尋一女道士生魂,若有知道去處的,速來告知我。若是知情不報,你們等下,就跟這草蟲一個下場。”

  他說著,將手一指那死蟋蟀。它的須子還在隨風搖動著。

  此話一出,林子裏便刮起一陣狂風,皆是避開蕭無常退到遠處,顯然十分懼怕他。

  但就在這時,四周卻有櫻花香味飄散開來。隻聽銀鈴作響,竟從那櫻樹後麵徐徐現出一個女子來,朝著蕭無常緩步而來。

  但那女子的打扮卻有些怪異,竟不似中土模樣。她穿著一件金紅相間的女房小褂,褂上繡著許多枝垂櫻,內穿白色小袖,著粉色長袴,腳踩木屐,手裏還持著一把團扇,遮著臉踏著碎步朝蕭無常走來。

  大約是掩麵走路不甚方便,她靠近時木屐踩到了自己的褂尾,險些一個跟頭栽在他麵前。但她迅速直起身來,竭盡全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你……你……”蕭無常看到她竟語塞了,“你這是什麽打扮?怎麽與尋常的妖魅賤鬼不太一樣?”

  “見過護法神。”那女子以團扇遮麵,徐徐行了個福禮道,“妾身是東瀛來的枝垂櫻女,被栽種在這片林子裏,已有三百年了。”

  “東瀛?”蕭無常有些吃驚,上下打量著她,“你是扶桑櫻鬼?”

  “正是。”

  “你為何遮著臉?”

  “我……”

  “把扇子放下來。”

  蕭無常說得斬釘截鐵,不容違背。那櫻女也不敢多言,猶豫片刻後,隻能緩緩地放下扇來。

  隻見她梳著一頭如墨般的長發,卻鼻青臉腫,腫著一隻眼泡,底下烏眼青,鼻子也流著兩道鼻血,仿佛剛剛被人揍了一頓。

  “你這……怎麽弄的?”蕭無常有些驚訝,“好好的姑娘家,怎麽被打成這樣?”

  那櫻女聞言,立刻嗚咽起來。

  “是你打的。”她帶著哭腔道。

  “我……我打的?”蕭無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旁邊的櫻樹,恍然大悟。

  他立刻行禮,給那櫻鬼賠不是。

  “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時心急。”他作揖道,“姑娘,實在抱歉,都是我的錯,這就認錯,要打要罰由姑娘發落。”

  “倒也不必如此。”那櫻女腫著半張臉道,“你橫豎比那在我腳下撒尿的男人強多了。”

  “我跟他們不一樣!”蕭無常正色道,“我眼下有些事急著要辦,此時正在尋一女道長生魂下落,若是姑娘知道,還望告知一二。”

  “女道人生魂?你倒是問對鬼了,”那櫻女道,“我方才聽姐妹們說起,幾個時辰前的確有一道生魂被洞神捉去了,要她做落花洞女,嫁給那洞神。”

  “落花洞女?”蕭無常一聽便急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白日裏搶女人,可真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原來那落花洞女,也是湘楚三邪之一。古書上說部落裏有一些未婚女子,未出嫁前若是沒有心許之人,便會忽然迷離起來,麵若桃花,眼如星辰。整日裏梳洗打扮,灑掃持家,將一切布置得纖塵不染,井井有條。

  當地人若見女子之此,便會說她已將自己許了洞神,隻需溫柔賢淑,耐心等候,她愛慕的神明必會選個最吉祥的日子來迎娶她。有些甚至會直接進入山洞,不吃不喝,卻麵帶笑意,全然不悔。

  但凡女子落洞,必死無疑。年紀或十五六,或二十四五,若是病了,也就病個兩年或五年,但,最終仍是會死去。

  而據說她們死時美麗非常,身體甚至會泛出香味,容顏不變,笑意盈盈,像是見到了她們心愛的夫君,從此長久地生活在一起。

  但此事,在蕭無常看來卻萬不可成。岑吟年方二十五歲,自小修行,心冷如水,從不知人間男女之情。那洞神怎敢親近於她,竟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堂而皇之地擄走的!

  “這地方的落洞在那裏!”他厲聲問,“說!”

  櫻女抬起扇子,朝旁邊一扇。瞬間雜草叢生之地便現出一條羊腸小路,彎彎繞繞,不知通向何處。

  蕭無常當即謝過,快步欲走。但縱然他心急,也沒有忘記謝過那櫻女,連帶著,也謝了那為保氣節而死的蟋蟀。

  “蟲兄,多謝你。”他對那蟋蟀道,“今日之事,是我錯怪了你。來日我定當為你超度,願你來生可投生到那上品人家,做正室公子。”

  蕭無常說著,對那蟋蟀拜了三拜。那蟋蟀受了他三拜,忽然將腿一蹬,又跳了起來,瞿瞿叫著,毫發無損。

  “你裝死啊!”它麵前那男人火冒三丈,“狗東西!給我起來去領路!”

  大蟋蟀立刻蹦躂著跳到那小路上,頭也不回地跑了。蕭無常正欲緊跟其後,卻被那櫻女叫住了。

  “公子,那洞神陰詭,非是尋常之物,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多謝。”蕭無常點頭道,“既你叫住我,我便多問一句,為何扶桑國的櫻花會栽在此處密林?”

  “郎君可知,再沿著這條官道走上十裏,便到扶桑郡了。”櫻女道,“就在海陵城外遠郊,乃是天子陛下為居於南國的扶桑人所設。公子既已到了這裏,便離扶桑郡不遠了。”

  “如此說來,若想去海陵城,須得經過扶桑郡?”

  “正是。”櫻女道,“原這密林是有人管的,但近來扶桑郡也不太平,久而久之,便疏忽了此處,這才給了洞神可乘之機。”

  “多謝你,我先去救人,回返時再來找你問路。”蕭無常拱手道,“告辭。”

  言畢,他緊跟在那蟋蟀後麵,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小道上。

  那櫻女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遠去。她將扇子抬起來,徐徐遮住臉,竟好似有些害羞。

  “姐姐,你挨了打,怎麽還有些高興?”一旁有細碎的聲音低語道,“你莫不是喜歡挨打不成?”

  那櫻女卻嗬斥她們一聲,不許她們亂說。

  “哪有。”她羞澀道,“實在是這個人……生得太好看了。”

  樹林裏噓聲一片,都道她這是失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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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敲鼓,四麵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