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柳家酒鋪-終】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525
岑吟的手越發地抖,她勉力握住劍柄,看著黑封的模樣卻慌了起來。
“封仔……我……我不是……”她詫異道,“我隻想攔你……我……我……”
黑封的眼神卻驟然狠戾起來。他轉頭陰森地看著岑吟,勾起手指便朝她眉心抓去。
蕭無常和餘鋒同時動了。但黑封的手指卻在岑吟額前生生停了下來,食指微微抖著,隻差一絲便可刺透她眉心。
他咬緊了牙關,卻還是鬆開手指一推岑吟的肩膀,借著她後退的慣性拔掉了那把青鋒劍。
隨即他回過頭,隻見柳小姐躺在地上,睜著眼睛,一隻手指著岑吟,在半空畫著什麽。她嘴唇微微抖著,像是拚上了全部氣力。
“你做什麽!”鼠爺嚷嚷道,“你這是做什麽!”
“多謝你……圓我舊夢……”她對鼠爺輕聲道,“但我不能真讓他殺了蕭無常。”
“你這究竟為什麽呀!”鼠爺急道,“蕭無常要除了你救那柳家姑娘,你救他做什麽呀!”
“我曾說過,雖是殊途,到底同歸。”柳小姐道,“歸根結底,都想救人罷了。”
蕭無常遠遠地望向他,漆黑的鬼眼微微眨了一下。
“你何必多此一舉。”他冷淡道,“你該知道,他殺不了我。我一向隻救人,無需任何人救我。”
“可惜啊,可惜。蕭公子,你原是……救不了任何人的,”柳小姐虛弱地說著,眼角卻落下一滴淚來,“但我以為……這世上……好心該有好報……因此,成全你也算成全我自己。”
願你武運昌隆。她對蕭無常道。
言畢,她便徐徐放下了手,倒在地上沒了生氣。
“小蕁遙啊……”
鼠爺哀哀地哭著,拖著身子爬過去,將爪子抓在柳蕁遙手指上,一邊哭一邊吐了一嘴的血沫子。
院子裏寂靜無聲。卻在這時,有個人淒慘地笑了起來,乍聽上去有些悲涼。
“嗬嗬嗬嗬……好心該有好報?”黑封捂著胸口,嘔著血搖晃兩步,“你們的好心,卻拿我來做報應嗎?”
他笑著,還想說什麽,卻一下子站不穩,半跪在地上,繼而重重地倒了下去。
“封仔!封仔!”岑吟丟下劍,急忙上前將他扶起來,“封仔?你怎樣了?你怎樣了?”
“女冠啊……我可憐,命唔長,一十七歲,魂斷黃泉……”黑封看著她,想笑,卻一口接一口地嘔血,“我傷重,受唔起那一劍,隻怕……”
“別胡說,你會長命百歲,再當幾百年拘魂使,”岑吟急道,“都是我失察,是我的錯,都是我——”
“莫亂講。”黑封敲了敲她的手背,“你很好,我中意你。”
他衝岑吟笑著,卻慢慢放下了手,漸漸閉上了眼睛。
“好餓……”
黑封喃喃著,頭枕在岑吟的手臂上不動了。
這下子岑吟慌了。腦中一瞬間閃過了許多過去之事,又想起今日在這酒鋪之中,許多事得他相助方安然無恙。原該好好謝謝他,卻不想最後他竟然……陰差陽錯,死在了自己手裏。
她暗罵自己大意,後悔不迭,一時五內鬱結,百感交集,一下子紅了眼眶,忍不住嗚咽起來。
“封仔……封仔……”
她搖晃著黑封,淚珠不斷滾落,滴在黑封臉上,卻如落在石頭上一般冷硬。
岑吟哭得傷心,餘鋒站在她身後,想說些什麽又不敢說,竟手足無措。而蕭無常則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直朝著那株大人參而去。
狐金雀看了看蕭無常,又看了看岑吟,湊近了小寒小聲道:“他好像……生氣了……”
“不關我們的事,莫管。”小寒悄聲說著,拉起狐金雀的手朝外麵走,“先離開再說……”
於是這地方便隻剩下了諸多鬼卒,與那躺在地上的橫七豎八之人。鼠爺伏在地上,嗚嗚咽咽地抹著淚,並無逃跑之意。小白貓看了看它,示意旁人將它看好,自己則朝著岑吟走了過去。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鈴鐺響,它隨之化作了那白衣鬼卒,立在岑吟旁邊不動。
眼見著天愈來愈亮,刹魂使歎了口氣,俯身拉開岑吟,讓黑封平躺在地,自己則垂頭看著他。
接著令岑吟和眾人始料未及的是,他忽然抬起腿,一腳踹在黑封心髒處,力道極狠,直接把黑封踹得哇啦一聲吐了一大口血,雙手雙腳都舉了起來。
“裝什麽死!”白刹厲聲喝道,“給我起來!”
“疼死你爺爺了!”黑封破口大罵,“瘦骨仙!我掘了你家祖塋讓你無處拜山!”
他揉著胸口,罵罵咧咧地坐起身來。但迎麵就是岑吟那張瞠目結舌的臉,眼角下的淚痕尚未擦去。
黑封愣愣地看著她,半晌之後,竟然慌了。
“女冠!我不係故意!我隻係想看我死翹你難過不啦!”他急道,“不過你哭起來真係美人啊……”
白刹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把他打得嗷嗷直叫。
岑吟還沒回過神來,一旁卻有人遞來一方白巾。轉頭看時,隻見餘鋒無奈地笑著,見她不接,便上前小心地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師父昔日裏說過,鬼卒受籙於地府,若非閻王或帝君之命,是百死不死之身。”他對岑吟道,“雖痛覺猶在,難免苦了些,但終究是無事的。”
“他……騙我?他竟騙了我?”
“不是什麽大事……你這丫頭,千萬莫把自己軸在裏頭。”餘鋒勸她道,“封魂使生性頑劣,蓋因年少暴斃之故,你且放他一馬,以後有事用得上他,也好說話。”
岑吟轉過頭去,看到黑封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擦嘴角的血。他見岑吟盯著自己看,便衝她燦爛一笑,兩顆虎牙又利又亮,顯然在試圖安撫她。
他一身的血腥味,早已浸透了他那身錦衣華服。
岑吟打量著他,看著他那副笑臉,片刻後,深吸一口氣,忽然也勉強笑了笑。
“還活著就好。”她對黑封道。
黑封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岑吟卻取過師兄手裏的白巾,將它對折一下,遞給黑封要他擦擦臉上的血。黑封接過來,隻是象征性地擦擦,盡所能沒有讓汙血太過染了這帕子。
岑吟轉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少爺和柳小姐,微微皺起了眉。
“柳蕁遙死了嗎?”她問。
黑封搖頭。
“死的是那祭河童女,含桃。”他道,“柳蕁遙……還活著。”
“你是說?”
黑封咳嗽一聲,指了指白刹。白刹會意,展開手中文牒,翻閱起此地記載來。
“柳蕁遙,南國臨澤城外縣人,年一十五歲,壽未盡,仍可還陽。”他低頭念道。
“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岑吟歎道。
白刹卻抬起頭來道:“這鋪子風水極凶,指點此法之人動機必然不純,卻無處查證。那祭河童女根本不是鎮鬼之物,乃是祭祀所用。柳氏夫妻十年前請回這童女屍,隨即便被鬼童奪去了女兒肉身,其女兒魂魄被煉化為珠子,藏在了那童女屍中。”
雖然不知道那指點柳家之人有何目的,但想來他卻並未料到,含桃竟善心未泯,並不願真正要柳蕁遙做自己替身,卻又並不知道如何將此身還給柳蕁遙。恰在此時含桃遇見了紅鼻鼠爺,又見柳氏夫妻有厲鬼索命之相,便求鼠爺庇護,留住柳家夫妻性命。
可惜柳夫人不信,撲殺了許多老鼠,後來便被厲鬼奪了性命。出事那日,含桃救不了柳家夫妻,大哭不止。鼠爺想起借屍還魂之法,告知了含桃。於是這才有了後續這許多事。
撒一個慌,自然要無數謊言去圓。這風水局亦如是。
“隻是有件事,未免蹊蹺了些。”白刹道,“怎的這祭河童女就這麽巧,需要人相助,鼠王便出現了。別的都尚可理順,唯有此事,不得而知。”
“這老鼠又不講實話,鬼知道他想咩啊。”黑封用腳踢了踢柳小姐旁邊的鼠爺,“我要它講,它又不講,也不知是怕些什麽。”
“我看,它是看二位太凶,怕它講完了性命不保。”餘鋒在一旁笑道,“若我說,不如態度好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或許它就說實話了。”
“我可不擅長這個。”黑封立刻搖頭,“不如餘道長你試試?”
“這有何難。”餘鋒笑著,衝那鼠爺道,“你還是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或可免殺身之禍。好容易修了這許多年,一朝死了,也有些可惜。”
“我真個不曉得啊!”鼠爺抹著淚,直起身來,無奈地拍著爪子道,“我原就是廟裏的老鼠,一家子住在橫梁上,偶爾偷些穀糧,米麵,燈油,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後來給廟祝發現了,拆了頂梁,一通好打。我帶著一家老小逃命去了,隻是誤打誤撞進了柳家罷了,哪有什麽淵源。”
“那是個什麽廟?供的是什麽神?”
“是個龍王廟。供的是什麽……我年紀大了,時間有太久,不記得了,好像是什麽河龍王。”
“其他的呢?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跑來的路上可有半途遇到過什麽人?或是聽過什麽話?到過什麽地方?”
“半途遇到人……”鼠爺想了想,搖了搖頭,“確實沒有。我就是一家老少連夜跑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到了這裏來。”
“等等,”岑吟忽然道,“連夜跑了一晚上?”
“正是。”
“你是從哪裏跑來的?”
“廟裏啊。”
“那廟在何處?”
“在臨澤城東三百裏外的海陵城中。”
“封仔,我且問你,”岑吟轉頭道,“從海陵城到臨澤城,一夜可能跑到?”
“若是人的話,未必然。若是馬,要看是什麽馬。”黑封道,“普通馬日馳一百八十裏,快馬六百裏,千裏馬可八百裏。若是老鼠,恕我直言,跑死一家人也到不了。”
“我可是鼠爺!有些神通的!”紅鼻老鼠怒道,“莫說三百裏,就是六百裏我也——”
“你並無這本事。”黑封笑道,“你那點神通,最多跑一百五十裏。”
岑吟卻眼睛一動。
“那就是說……鼠爺極有可能在路上被施了些術法,將它引到了柳家酒鋪來。”
鼠爺隻管摸黑跑,哪裏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若是天一亮發現自己在一處富足之地,自然不走了,先安頓吃喝再說,自然不會再去想自己是如何到這裏來的。
“這若是有人故意為之……”岑吟沉思道,“要真如此,或許是那個指點柳家風水局的人。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這個局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布的?”
她想著,手下意識地從腰間取下兩隻撥浪鼓來,持在手裏看著。
這東西……有一個是那人給柳家的。
“白刹,幫我看看,這撥浪鼓是否有什麽蹊蹺?”
白衣鬼卒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晃了晃,微微皺起了眉。
“煞氣極重,是見了血之物。”他對岑吟道,“若問我這東西從何而來,我卻不知,隻是這兩隻鼓上麵都有一道水氣,似乎是……龍氣。”
“龍氣?”岑吟驚訝道,“龍王廟?這東西莫非真的是從龍王廟中出來的?”
“恐怕是。”
“龍王廟……蕭無常沒有撒謊,他竟沒有撒謊。”岑吟喃喃著,忽然又想起一事來。
她記得柳家人落魄之時,是蕭無常偶然路過,給了他們些銀錢。那時候他站在那寒酸鋪子之外,見柳氏夫妻可憐,便好心幫了一把。
隨後不久,便有人給了柳夫人一隻撥浪鼓,告訴了她積陰地之法。
這也太巧合了。先前並未覺得有異,如今想來,竟有些像是衝著蕭無常來的。
不單單是他,若往深了追究,恐怕當年家中之事,也與那無名之人脫不了幹係。
“我去找那人問問。”岑吟拿回撥浪鼓,轉身朝著外麵走去。
餘鋒卻沒動。他遠遠地望著岑吟走遠,嘴角卻忍不住勾了上去。
“餘道長,你怎麽不同她一道走?”黑封問。
“還是不去得好。”餘鋒意味深長道。
岑吟一心想問個清楚,急急地趕去找蕭無常。來到門口時,發現蕭無常正半跪在地上,在給枕寒星包紮手臂。他已經從那大人參恢複成了少年模樣,隻是有些虛弱,手指上也全是傷口。
一見岑吟過來,枕寒星立刻擺手,示意她不要靠近。但岑吟沒有注意到他的暗示,仍舊來到了蕭無常身後。
“白麵郎,你現在可有空?我有些事想問你——”
“你說。”蕭無常頭也不回道。
“這兩隻撥浪鼓,或許是從同一個廟裏出來的。”岑吟對他道,“它們原是我和妹妹的玩物。我想問問你,是從哪個廟裏找到的?”
“黑河龍王廟。”
“可是在海陵城中?”
“是。”
“好,多謝。”岑吟點頭道,“還有一事,柳家酒鋪與這撥浪鼓,你還知道多少?”
“很少。”蕭無常道,“我甚至都不知這曾是你舊物。”
“我以為,此事或許還有隱情。若是你能想起什麽蛛絲馬跡,還望不吝告知。
“好。”
岑吟道了謝,轉身欲走。但忽然她又覺得不太對勁,這蕭無常……好像哪裏怪怪的。
“你這是怎麽了?”她轉身問,“你似乎有些怪……”
“我好得很。”蕭無常給枕寒星包好了手臂,拍著衣襟站起身來,“女冠還有事嗎?若無事我先去休息了。”
“你這是怎麽了?”岑吟打量著他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是。”蕭無常點頭,“哪裏都不舒服。”
“你別是受傷了。”岑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看看他是否有恙,“我師兄多少會些藥理,若實在不成,叫他看看——”
“你餓了嗎?”蕭無常忽然問。
“我……還好。”岑吟嘴裏說著,但胃裏卻忽然響了一聲。
蕭無常笑了一聲。
“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不必了,不急在這一時。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晚些時候來尋你。”
她拍了拍蕭無常的肩膀,轉身先去找師兄。蕭無常側頭看著她走遠,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哂笑起來。
枕寒星遲疑道:“少郎君……”
“無妨。”蕭無常按住他的肩膀,“好好養傷。”
另一邊,岑吟則走回了院落中,發現那些鬼卒們正在打點東西,預備返回地府,一個個有條不紊,在那陰陽拘魂使的指揮下幹脆利落地做事。
還有一些鬼卒忙忙碌碌,正在給躺在地上的人喂東西。那些人吃了之後,一個個咳嗽起來,都吐出了黑色的石頭狀東西,原本死氣沉沉的臉上漸漸有了人氣。
“封仔,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這地方風水不錯,我們要收了這鋪子,做鬼市。”黑封道,“天亮了,我等須得盡快趕回地府。可惜呀,不能把蕭長生抓去送給帝君了。”
白刹又給了他一巴掌,告誡他言多必失,少說話。
柳少爺也被灌了些東西,正迷迷糊糊地幽幽轉醒,仍舊是那副傻乎乎的樣子。
“阿爺……阿娘……”
他嘴裏咕噥著,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這地主家的傻兒子。”黑封揉著腦袋道,“真是……”
他還欲說些什麽,忽然院子裏響起了一陣雞叫聲。那雄雞聲音洪亮,精神飽滿,隨著它的叫聲,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已是有了白晝之相。
黑封看了看那輪朝陽,忽然轉身朝柳傻子走過去。他半蹲下來,抬手就給了柳傻子一記耳光。聲音之響亮把岑吟嚇了一跳。
“醒醒吧!”黑封在他耳邊喊道,“天亮了!”
柳傻子哀嚎一聲,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天亮了!天亮了!”他大叫起來,“我知曉了!莫再打我!”
他一邊說著,一邊爬了起來。日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岑吟卻見他目光明亮清醒,全無一絲傻氣。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他問,“我爺娘呢?妹妹呢?可都還安好?”
黑封勾了勾手指。岑吟隻見一旁的鬼卒帶上來兩個魂魄,不是別人,正是柳家夫婦。
“有話便講。”他對那兩個魂魄道,“時間可不多。”
柳氏夫妻謝過他,朝著柳傻子走過去。二人擁著柳傻子,也不知說了些什麽,柳傻子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跪在地上拜著,哭得淚眼朦朧。
又過了片刻後,二魂似是同柳傻子道別,轉過身朝岑吟飄來。柳夫人行了個萬福禮,柳十爺拱手拜會,皆對岑吟很是尊敬。
“原該親自謝過蕭公子,又怕自己唐突,煩請女冠代為謝過。”柳夫人道,“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這倒是不妨事,隻是為何要謝他須得告知我,也要叫我傳話傳得明白。”
“蕭公子一心想救我兒,雖早已看破我等並非本身,但始終未痛下殺手,而是在等時機合適時,能可超度我二人,也化解我那女兒的命格。”柳夫人道,“現在都可以了了。”
“你是說?”
“含桃想救我女兒,欲殺八十一人以命換命,蕭無常不願她多造殺業,後來便在我鋪子中殺了許多妖邪惡鬼,以抵命債。如今這鋪子破封,妖邪惡鬼亦不複存在,女兒日後可與常人無異。犬子癡傻之症皆因魂魄不全,如今魂魄已全,我夫妻二人便瞑目了。”
“我們吩咐了兒子,帶上妹妹回城中分鋪子去,以後就在那裏釀酒,若不能做大,隻做小本生意便是。”柳十爺在旁邊道,“煩請告訴蕭公子,鋪子一直在,醉浮生年年有。若想喝,就盡管來。”
二魂說著,再次朝岑吟行禮拜別,隨著那引路鬼卒飄然而去。
“妹妹呢?”不遠處的柳傻子忽然哭道,“妹妹可好了嗎?”
像是回應他說話一般,柳小姐忽然動了。她揉了揉眼睛,緩緩爬起身來,有些茫然地望著周遭景象。
“哥哥……”她膽怯地說著,四處環顧著,“這是哪啊?爺娘呢?我怕……”
“不怕,有哥哥在。”柳傻子走過來,拉起妹妹安慰著他,“從今以後,哥哥照顧你。”
兄妹二人抱頭痛哭起來。岑吟將視線投向黑封,那鬼卒卻沒什麽表情,好似一切都順理成章,理所應當。
鼠爺卻揣著手,默默垂下了頭。黑封卻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個小小的拘魂鎖鏈,丟過來綁住了鼠爺的爪子。
“不殺你,但係要隨我們走一遭。”他對鼠爺道,“且關你一陣子,有咩想得起來的,再同我講。”
鼠爺點頭。它拖遝著腳步,扣著鏈子跟在那些鬼卒身後,一步一步地離開。
隨著它的腳步,岑吟看到柳家鋪子裏湧出來許多老鼠,大大小小,都躲在遠處朝著鼠爺看。鼠爺衝它們比劃了些什麽,那些老鼠都沒有動,隻是站在原地一直看。
“你們這就要走了嗎?”岑吟問黑封道。
“係呀,舍不得我?”黑封笑嘻嘻道,“下次再召我嘛,記得腳尾飯,唔漏咗啊。”
“下次一定。”
黑封嘻嘻一笑,繼續吆喝著諸鬼,趕著他們同回地府交差。白刹走在旁邊,正同前來問話的鬼卒說這些什麽。
餘鋒正在檢查那些醒來之人是否受傷。岑吟走過來,把話同他說了一說。餘鋒聽罷,沒有作聲,隻是點點頭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岑吟卻見黑封走著走著,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旁邊的鬼卒卻毫無反應,顯然以為他又在裝,竟無一人上前去扶他。
白刹低頭看了看,皺著眉忽然喝了一聲。
“來人,都幹什麽吃的,還不把你黑封爺爺架起來帶回去!”
他這樣一說,那些鬼卒才慌了手腳,過來兩個架起了黑封,一步步朝前麵走去。
“他這是怎麽了?”岑吟急忙過去看看他。
“餓暈了。”白刹道,“自然,傷得也有些重了。”
黑封被那些人架著,低垂著頭,不笑不怒的他眉目有些疏離淡漠,倒是比醒著時內斂了許多。
鬼卒們架著他往前走,岑吟卻示意他們停下。她從錦囊裏取出所有的符咒,將它們疊起來,放進了黑封的衣襟裏。
“下次,一定給你吃飯。”岑吟對他道,“再不會餓著你。”
白刹使了個顏色。鬼卒們會意,抓起黑封的頭來,晃了兩下算是點頭。
岑吟笑了。她讓開路,讓那些鬼卒架著黑封離開了。
她想起自己的東西有部分還在客房裏,立刻去尋,看看是否有燒壞。推開那碳化的木門時,卻發現裏麵的東西完好無損。自己的包裹還在,幹幹淨淨地放在桌上,安然無恙。
岑吟走上前去,在桌邊坐下來,取出自己那本塵囂錄來,仍與上次一樣,研墨提筆,將近日之事一一記錄在案。
末了,她吹了吹紙張,仍是另起一處,在下麵添了一筆。
柳家酒鋪,鬼卒同路,得幼時玩物兩枚,破積屍之地,逢公輸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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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雎鳩,在河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