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鬼市開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4145
  岑吟猛地扯下背上的拂塵,持在手裏小心地應對著四周狀況。酒窖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四周安安靜靜,隱約激起她一絲恐慌之意。

  一片黑暗之中,除了門口那片紅光,其餘一概不得見。這時若是有人暗算自己,恐怕會容易得多。

  但岑吟沒有聽到黑暗中傳來任何動靜。長時間的沉默過後,她忽然聽見有人打了個響指。

  隨著響聲起,四周的蠟燭又瞬間亮了起來。但岑吟卻見屋子中密密麻麻站的全是穿著孝服之人,個個頂著一張鬼臉衝著她發笑,將各處圍得水泄不通。

  不妙了,這些東西……怎麽看都像是要吃人。

  “封仔……封仔……”她背對著黑封,小聲喚他,“封仔,這怎麽回事?”

  她連著叫了幾聲,黑封都沒有回應。岑吟心覺有異,當即轉頭,卻見黑封還坐在那桌子前,指尖按著白瓷碟,脖頸處鮮血淋漓,頭顱竟被砍斷,不翼而飛。

  岑吟驚得險些背過氣去。她馬上朝蕭無常的方向看去,但……那人卻不見了,原本站著的位置此刻隻有一攤血跡。

  屋中之鬼一個個晃動著,卻歪著頭嘻嘻發笑。但岑吟望著它們又望著門口那些東西,隱隱覺得這些家夥應當也是聻無疑。

  其餘幾人還在,但柳夫人已經嚇得暈了過去,正被柳十爺緊緊地抱著不肯撒手。

  岑吟臉上隱隱有了些慍怒。蕭無常這賊豎子,果然不是可信之輩,早知如此就該一劍殺死,也不會再有今日風波。

  “這東西好多,如何是好?”那彪形大漢吃驚地問。

  “來多少小寒殺多少。”那女童道,“小寒不怕鬼。”

  “這些不是鬼,鬼死為聻,這些是聻。”岑吟對他們道,“你我都隻擅長捉鬼除妖之術,可有誰會掃除聻類?”

  這些人鴉雀無聲,顯然是一無所知。

  “管它怎樣,想殺幾個再說!”大漢嚷嚷道。

  “先別貿然行動,”岑吟卻製止道,“不可輕易碰它們,隻恐有些規矩,與陰司不同。”

  “有什麽差別!不過都是鬼神!”

  “未知根係之物,若隨意觸碰,後果不敢設想!”岑吟厲聲道,“先想些其他法子驗證為上!”

  “試試以毒攻毒方法,如何?”那圍著狐狸的女童忽然道,“常言道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也。人雖怕鬼,但猶能障礙厲鬼,若是同理……是否也隻有鬼能可將其收服?”

  “言之有理。”岑吟點頭,“但……此處的厲鬼大約都在客堂……我們未曾帶他們過來……”

  “這些聻人!”那大漢氣急敗壞,破口大罵,“爺爺我就不信這個邪!”

  他一邊吼著,一邊扯出一個哭喪棒來,朝著那群聻便衝了上去。

  “不可!”岑吟急忙阻止,“你不知深淺,若貿然動手,隻怕要出事!”

  大漢哪裏聽他一個女兒家的話,持著棍子狠狠地砸向那些聻。但那聻卻隻是衝著他發笑,在他過來時猛地躲開他的棍子,手卻伸出來趁他不備握住他手腕,輕輕一掂。

  那大漢張口想罵,誰知這聻卻忽然從口中探出一條長約數尺的血紅舌頭,一下子竄進大漢嘴裏,瞬間將他吸得隻剩一張人皮。

  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便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立刻旁邊就飄過來幾隻聻爭搶著啃食他,竟如野狗奪食一般。

  其餘聻則將他們圍困在酒窖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發笑。

  岑吟被這場麵唬得麵如土色。她環顧四周,卻見那柳小姐正坐在椅子上發抖。她眼睛上的紅布還未取下,而她卻如其冷無比一樣呼著氣。

  而韓舍離就站在她旁邊,彎腰望著桌子上的白碟,臉上的訕笑無一絲變化。

  “自己送命,活該。”他頭也不抬道,“哎呀,女道長,這鬼卒死前倒是留了訊息給你。不過堂堂拘魂使也會給人摘了腦袋,這以後誰還敢相信無常鬼。”

  岑吟不願同他多言一句,隻是立刻將頭轉向黑封。果然,他一隻手抵著碗碟,另一隻手蘸著血跡在桌子上畫了幾個字:揭符即至。

  揭符即至……揭符?

  岑吟忽然想起,那些客堂裏的厲鬼,額頭上都被自己貼了符籙。

  她本著試上一試的想法,立即默念咒術,將那符咒破開。

  刷刷兩聲響起,隻見屋內氣息一變,煞氣更甚。幾乎是立刻,一紅一黑兩道身影就出現在酒窖中,不是旁人,正是那紅衣新娘與那無頭將軍。

  “月娘!”小寒一見便大喜過望,“月娘,快動手,殺它們試試!”

  那新娘五指忽然咯吱響動,極扭曲地展開來,指甲如獠牙般長而鋒利。旁邊的無頭將軍也感應到了陰氣,手猛地捏住長戟,當即便擺出了殺敵之勢。

  岑吟將拂塵一甩,以塵化咒,加持了他們身上的戾氣。瞬間二鬼就朝著那些聻衝了過去,所到之處一片飛灰。

  宛如活魚入了深潭,那些聻都朝著他們撲了上去,但又一個一個灰飛煙滅。這兩個厲鬼極凶,手段又狠,看得岑吟都有些膽寒。

  然而屋中的聻實在太多,他們再如何厲害,也隻是將那些聻逼得不敢近前,但仍舊殺不出一條路來。

  那女童卻歪著頭,盯著那冥婚新娘看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女冠,其他的怎麽沒上來?”她問。

  “此事蹊蹺……”岑吟皺著眉道,“按道理,若來都會來,斷無隻來兩個的道理。除非……”

  除非,有人在那邊攔住了他們。

  岑吟沉思未動。小寒看著她片刻,忽然將頭一轉,目光落在韓舍離身上。

  “是你做的吧?”童聲雖稚嫩,卻極有氣場。

  “什麽?”韓舍離一臉驚訝,“什麽我做的?”

  “你在客堂做了手腳。”小寒冷冷道,“你沒有立刻隨我們來,而是囚禁了哪些厲鬼,之後才到此地來尋我們。”

  “我這麽做有何意義?”韓舍離茫然道,“囚禁厲鬼?這算個什麽事?我為什麽費這個功夫?”

  “小寒不知道你的目的。”那女童道,“但小寒從月娘身上所感,她來此地前費了一番周折。這囚鬼術很縝密,若不是月娘煞氣重,隻怕也過不來了。”

  “小姑娘,你說話要有憑據。什麽囚鬼術又月娘的,我一句也沒聽懂。”

  “你這匹夫,欺厲鬼有口不能言。既如此,小寒就報一報家門吧。”那女童輕聲道,“小寒姓淩,從輩雲字。所修之山,乃崇屛山。”

  崇屏山,岑吟覺得耳熟,似乎是一座名山。

  若是名山,當有寶地,既有寶地,必居道觀。

  “你是道士。”岑吟脫口而出。

  “不錯,小寒的確是道士,俗名淩雲寒。”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緩緩摸了摸脖子上雪白的狐狸圍脖。

  那狐狸忽然動了。

  它眼睛眨了眨,張口鬆開了自己的尾巴。它在小寒的脖子上舒展開來,翻轉著輕盈落地,四隻柔軟的爪子踏著地麵,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居然是活的?!在場之人都吃了一驚。

  崇屏山,道士,狐狸。岑吟立刻知道了她師從何處。

  原來現今道門,人人皆以自修為上,唯有一處道觀,以狐狸為尊,設祠堂供奉,門下弟子皆有一隻靈狐,相伴修行,亦做護身驅使之用。

  傳聞那些靈狐通體雪白,極有靈性,且十分忠誠。那道觀也因狐狸而名聲大噪,得名靈狐觀。

  這小姑娘居然是靈狐觀的道士。岑吟看著那靈狐,它也看著自己,一雙黑眼睛又亮又圓,還帶著一股子狐狸的狡猾勁。

  韓舍離則冷冷地看著那隻狐狸,抿住了嘴。

  “虧得它能在你脖子上盤那麽久。”他冷笑,“也不嫌累得慌。”

  “小寒師從靈狐觀,乃監院門下弟子。”淩雲寒繼續道,“之所以認出你所用的乃是囚鬼術,是因為此術乃是我觀中秘法,與其他法術有所迥異。早先在客堂裏見你,我便覺得你我是同道中人,如今更可確定了。”

  “胡說八道。”韓舍離嗬斥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是靈狐觀中人。”

  “凡事要講憑據,我可沒有什麽狐狸當脖套!”

  “你,就是憑據。”

  淩月寒說著,抬起手,指向了韓舍離。

  “汝非道士,乃是我觀中靈狐。”她斬釘截鐵道,“我觀靈狐天生十二尾,可化人形,你要憑據,我也有。隻需將後背露出,背上必有一朵白茶花刺青,花瓣十二輪,品名童子麵。你敢給眾人看一看嗎?”

  韓舍離一言不發。他陰沉地看著小寒,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小寒卻揮了揮手。那隻靈狐徐徐來到她身邊,仰起頭來盯著那書生看。

  “金雀,即為同類,好歹招呼一聲。”女童低頭,對那靈狐道,“若我認錯了人,豈非沒有麵子?”

  那靈狐忽然張口,哈哈大笑起來,居然笑彎了眼睛。接著它向上一竄,身量驟然大了許多,眨眼間便如獵犬一般大小,頗有些威風凜凜。

  它甩了甩尾巴,那條白絨長尾便如孔雀開屏一般驟然散開,極為豔麗,十二條狐尾徐徐抖動著朝向周圍,輕盈無比。

  “同類,同類。”那狐口吐人言,居然是個嬌媚女聲,“韓舍離,韓舍離,這名字真叫人發笑。”

  她笑著,繼而立起身來,狐尾向四周舒展著,周身絨毛泛出了銀光。一縷青煙之下,它竟幻化成一位極為美豔的女子,粉顏朱唇,白裘白靴,身量十分豐滿,十二條尾巴在腰後不斷擺動著。

  “狐猞猁,還不現原形嗎?”那美豔狐女吐著舌頭道。

  “哈。”那書生卻一聲訕笑,“金雀啊金雀,我打量著你認不出我。看來是我高估自己了。”

  “非是你高估,是你大意了。”狐金雀搖著尾巴嫵媚道,“若你不用那囚鬼術,我還真認不出是我觀之狐。”

  韓舍離卻不動。他低下頭來,很不甘心地咬緊了牙關。

  岑吟看著他,愈發覺得他眼熟,自己一定在哪裏見過。

  她正回憶著,腦中卻忽然記起了一個聲音。臨澤城,迎鬆客棧,自己進入時,便有個人迎上來,滿臉堆笑地問自己要住哪間房。

  客官,有何吩咐?

  貴客是釉雲觀的女冠吧?

  貴客可聽說過……薄命郎君?

  “是你!”岑吟猛地伸出手,指著他喝道,“你是迎鬆客棧那店小二!”

  韓舍離抬起頭來,盯著岑吟看了片刻後,忽然微笑起來。

  “這時才想起來,未免太遲了。”

  他興致盎然地拍起手來,像是對當前的局麵十分滿意。

  “你們知道為何我要把那底下的厲鬼都召上來嗎?”他笑道,“世人皆以為厲鬼為害一方,殊不知……此處真正的邪物非鬼,而是聻。那亂墳崗孤魂本是為鎮壓而用,我既然將它們都放出來了……”

  便無人能可壓製那些聻了。

  “你們都會死在這。”他大笑道,“一個都別想留下!”

  “你想做什麽?”岑吟喝問,“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韓舍離看著她,麵上笑容更甚。

  “為了你啊。”他認真道,“女冠,你若死了,乃是無價之寶。”

  韓舍離話音剛落,屋裏卻忽然響起一陣掌聲。那掌聲孤零零的,回蕩在酒窖裏錚錚作響。

  眾人轉過頭,隻見黑封的屍身坐在桌前,正徐徐拍著雙手,仿佛看了一出好戲,對此喝彩不住。

  他的脖頸上空蕩蕩的,頭顱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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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可入學,爭訟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