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不壽龜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4758
  “老爺,你也太心急了。”外麵突然傳來一個嫵媚的女人聲嗔怪道,“這麽快就兜了底,要是這事解決不了,我看你後麵怎麽收場。”

  門簾又被掀開了,眾人隻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走了進來,柳葉眉丹鳳眼,紅朱唇水蛇腰,身後還跟著兩個持著小團扇的丫鬟。

  這女人似五十歲上下,卻實在有風韻,穿了一身綾羅綢緞,發髻上綴滿釵環。隨著她的到來,屋內立刻彌漫著一股脂粉香味,嗆得岑吟有些頭暈。

  而那女人則扭著腰肢來到柳十爺旁邊,懶懶地給眾人道了個萬福。看模樣氣度,定是老板娘無疑。

  她相公同她一比,竟像個寒酸管家。

  “哎呀,果果啊!”柳老板一看到她就著急地過來安撫,“你好歹說點吉祥話,不然為夫的顏麵往哪裏放!”

  “我就不說,你能把我怎麽樣?”

  “果果!又任性了!”

  岑吟沒忍住,打了個激靈。她覺得自己真是見少識淺,當真沒見過這陣仗。

  那女人衝著柳十爺哼了一聲。

  “前天來個薩滿,跑了,昨天來了個道士,也跑了。今天你又弄這一屋子人,我看啊,一個都不會留下來。”

  那女人一邊說一邊扯了扯肩頭,豐滿之姿在綾羅內若隱若現。那些除祟之人中,有幾個男人的眼睛已經直了。

  “果果!”柳老板急了,“如今愈發冷了,你還穿這麽少!凍到了怎麽辦?快回屋披個鬥篷吧。”

  “我就不,你這老貨少來管我!”那女人啐了他一口,“我看,你請這麽多人來隻怕也解決不了。倒是先前那個蕭公子,還算有點本事。”

  她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見蕭無常在此,瞬間一喜,不由得拋了個媚眼,雖然他看不見。

  岑吟十分有眼力,當即退到了一邊。

  “哎喲!蕭公子!”那女人扭著腰過來,一把握住了蕭無常的手,“你又來了,哎呀,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來見我。”

  枕寒星原本一臉淡漠,此刻眼睛卻瞪得像個核桃,死死盯著那女人的手。岑吟覺得他要咬人了。

  “夫人好久不見,還是這麽爽快。”蕭無常卻笑著,也握住那女人的手,“可惜我是個瞎子,不能得見夫人花容月貌,實在是我的罪過。”

  這下岑吟的眼睛也瞪得像個核桃。她和枕寒星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出聲。

  “哎呀!果果!矜持一點!”柳十爺上前來,把她拉到一邊,“諸位見笑了,這位是我夫人上官櫻櫻,是我的賢內助,鋪子裏的大當家,若有什麽要求,隻管找她就是了。”

  “叫奴家果果就好。”她對那群人嫵媚道。

  眾人不約而同,齊整地抬手作揖,仿佛約定好一般默契。

  “見過柳夫人。”

  岑吟有些想笑。她咬了咬下唇,死活板住了。

  “今天就別說什麽除祟不除祟的了。”那女人扯過丫鬟手裏的團扇,兀自扇了起來,“眼看著天色晚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上房,大家各自住下,吃些飯食,有什麽事,明日再談。”

  “也好。”那白衣書生幽幽道,“正巧,我想各處走走,看一看。”

  “隨便看隨便看,不過後房是釀酒之地,有些家傳秘方在,恕暫不見客。”柳夫人妖嬈地笑著,一陣花枝亂顫,“可是嘛……如果想看看奴家的臥房,奴家就卻之不恭了……”

  “我們走吧。”岑吟小聲對蕭無常道,“貧道……有些不適。”

  蕭無常點了點頭。

  “少郎君,這兩隻雞怎麽辦?”枕寒星說著,將手一提,兩隻九斤黃咕咕直叫。

  “哎呀!來就來了,怎麽還帶了東西!”柳夫人又朝著蕭無常撲過來了,“哎喲喲,這可真是好雞,雄姿英發,精神抖擻。這若是一放開,必然一飛衝天,金雞獨立。”

  這叫什麽話……岑吟總覺得不對勁,但又不知是何用意。

  蕭無常臉上卻現出了高深莫測的神情。

  “夫人真是太爽快了。”他笑道,“今日先好好休息,這兩隻雞,且等明日……”

  “那就等明日。”柳夫人用扇子挑了挑他的下巴,“說定了喲。”

  岑吟又打了一個寒顫。

  *********

  這柳夫人為他們三人……隻安排了一間屋子。

  常言道,男女有別。岑吟跟蕭無常非親非故,即便是親故,也斷然不會睡一間房。

  “豈有此理!”她轉身就去找柳老板,“也將我看得太輕了!”

  “不必不必,女冠息怒。”蕭無常把她攔下,連哄帶騙地推進房內,“柳十爺不知我帶了人來,未曾預備兩間也正常。你且在這裏休息,我和枕寒星去外麵就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枕寒星同自己出去。但岑吟卻叫住了他們,要他們先進來說話。

  這屋子極大,裝飾得也算貴氣,用了雕花門板,竟足足隔出三間房來。外房是會客廳,桌椅茶盤一應俱全,中房是休憩室,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張小炕,上麵鋪著軟褥,擺著雕刻八仙過海的小案。最裏麵是臥房,皆是紅木所製,一床嶄新的錦緞透著銀光,倒還頗為雅致。

  蕭無常剛想問她是否有話說,岑吟卻示意他噤聲,隨即關上了門。

  她手中一直提著包裹,此刻將它放在屋內桌上,打開翻找起來。

  蕭無常隻見她取出一個繡著小魚的錦囊,從裏麵翻了翻,拿出兩張符咒來,上麵繪著朱砂,隱約可辨功曹日值幾個字。

  岑吟將符咒貼在門框上,又取來些水在上麵彈了彈,淋濕朱砂後,這才放下心來。

  “我請了些四方小神,那群人來路不明,以防隔牆有耳。”她對蕭無常道,“現在應可——”

  她忽然頓住了,想起蕭無常乃是佛國護法,自己一介凡人,在他麵前如此……似有班門弄斧之意。

  “我當真是多此一舉。”岑吟無奈道,“忘了你是個神仙,這些怎會難得倒你。”

  蕭無常歎了口氣。他睜開了眼睛。

  “我不是神仙。”他認真道,“枕寒星也不是。我等威能,大多是拳腳功夫,了不起是能通些鬼神,對這些……隻是七竅通了六竅罷了。”

  “一竅不通。”枕寒星冷淡道。

  “少來。”岑吟不信,“你能見神女,必然有神通,怎麽說自己一竅不通?”

  “我還見過天帝呢。”蕭無常挑眉,“我若是神通廣大,直接把你妹妹帶來就是,何必陪你闖東闖西費這功夫?”

  “奪我妹妹之人,威能顯然在你之上。神女娘娘亦不能解,更別說你了。但這是兩回事。”

  蕭無常在地上轉了個圈,沉思片刻,才又回過身來。

  “我就直說吧。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佛國護法,專司護衛正法,斬妖除邪,以庇護世人為上。說白了,我就是個打手,了不起是個護衛,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麽本領?”

  “博古通今,來去自如?”

  “不會。”

  “上天入地,請神召鬼?”

  “不會。”

  “看世事無常,知前因後果?”

  “不會。”

  “聽世間百態,可明察秋毫?”

  “不會。”

  “那你跟常人有何區別?”

  “比常人能打。常人打不死少郎君,少郎君能打死人。”枕寒星道。

  蕭無常大怒。

  岑吟卻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那你是如何覲見神女的?”她問。

  “我師父引薦的。”

  “你的本事……?”

  “我師父教的。”

  “你——”

  “我師父是神仙,我不是。”蕭無常歎道,“女冠啊女冠,佛國護法,並非神仙,莫要混淆。”

  “罷了,我也不多問,你隻要能助我找到妹妹和家人,我甘願受你驅使,絕無怨言。”岑吟皺眉道,“但若你騙我……”

  “不敢。”蕭無常拱手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若害你,神女娘娘定會將我化為灰燼。”

  岑吟收起包裹,將椅子拉開,示意他主仆二人落座。

  蕭無常大方坐下,枕寒星卻婉拒了。他手裏還拎著那兩隻雞,背著竹書箱,問了句少郎君如何處置?

  蕭無常要他將雞放到外麵去,先別解開繩子。枕寒星領命去了,片刻後回來,解下書箱放到一旁,自己則垂著雙手站在了蕭無常身後。

  “怎麽不坐?”岑吟疑惑道。

  “尊卑有別,不敢逾越。”

  “若照你這說法,我身為常人,也不配與護法同桌了。”

  “我連常人也不如。”枕寒星輕聲道,“小小精魅,遠比人要低等,女冠莫為我菲薄了自己。”

  嗙地一聲響,隻見岑吟猛拍桌子,怒視蕭無常。

  “你竟虐待他!”

  “冤枉!”蕭無常叫苦不迭,“我拿他當弟弟,是他認定自己卑微,不肯同我持平!你莫要誣賴我!”

  “你——”

  “來來來,我們說些正事!”蕭無常強行扭轉氣氛,硬是將岑吟壓了下去,“你可知我為何要來此地?你肯定不知,我這便同你講講。”

  岑吟沒有做聲。她秀眉微挑,等著他的下文。

  她的麵容生得極有靈氣,一雙杏眼黑白分明,雖不施粉黛,卻因修行緣故而頗為出塵。蕭無常看著她,覺得她十分可愛,縱是慍怒也動人。

  “可惜我生了一雙鬼眼。不然的話,我也是個美男子。”他突然感歎道,“真是世事無常啊。”

  岑吟驚訝地張開了嘴。

  “這就是你來此地的原因?”她詫異道,“為了……證實自己是否是美男子?我覺得大可不必……你隻消閉著眼,柳夫人就已為你神魂顛倒了。”

  蕭無常一臉陰沉地看著她。身後的枕寒星樣子十分奇怪,似是想笑又不敢笑。

  “說正事吧。”他冷淡道,“這已不是柳家酒鋪第一次出事。我上次來時,他們家無故死了許多烏龜,自那之後,不管再怎麽養,都活不過三日。”

  養龜在八卦風水中並不少見。烏龜可化煞,龜殼更是占卜之物,若是用得好了,招財進寶,時運亨通。

  但若是養得太多……

  “這柳十爺……養了許多烏龜?”岑吟下意識道,“就不怕他夫人……?”

  “如我一樣綠。”枕寒星道。

  岑吟和蕭無常同時看了看他。的確,這少年從頭到腳都青翠欲滴。

  “下次把發繩換了。”蕭無常盯著他頭發道,“換成金的。”

  “是。”

  岑吟掐指算了算小六壬,覺得不太對勁。

  “這房子極凶,養龜也不能化煞。想必……是擋不住煞氣被反噬而死的?”

  “我問過柳十爺,他說這烏龜乃是鎮邪之物,不能斷,死了就再養。他前前後後養了數百隻,都死了個幹淨。我那日去酒肆閑逛,剛好看他買龜回來,一時好奇與他攀談,才有了些交情。”

  “你幫他解決了烏龜之事?”岑吟問,“順帶跟他夫人也交情一番?”

  枕寒星忽然笑出聲來。蕭無常陰森地看了他一眼,他馬上閉嘴了。

  “……烏龜之事的確解決了。隻是……”他沉思了一下,“我沒想到,此處的凶煞,不是幾個烏龜能鎮壓的。那些龜無故死亡,隻是應了預兆罷了。”

  “你來過這間鋪子嗎?可有問題?”

  “隻來過一次,未曾細看。”蕭無常道,“你倒是提醒了我。稍後我四處走走,查探一下,看看是否有其他蹤跡可尋。”

  “你……睡在哪裏?”岑吟遲疑著問,“該不會……你無需休息?”

  “休息還是要的。即便我不需要,我這書童也要。”蕭無常道,“入鄉隨俗。既在常人中,自然越像常人越好。”

  他說著,站起身來,囑咐岑吟早些休息。岑吟點了點頭,起身送他和枕寒星出門。

  關上房門後,蕭無常示意枕寒星守在門外,不要離開。若有不速之客擅闖……

  “殺了便是。”他漫不經心道,“盡是些卑賤之物,不必手軟。”

  “是。”

  枕寒星看了看房門,又看了看蕭無常。他提氣丹田,輕輕呼出,以腹語同蕭無常說話,不為外人所知。

  少郎君,為何你要欺騙那女冠?他問。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何時騙她了?蕭無常挑眉。

  你說自己隻會除邪,並無其他神通。

  我是不會啊。

  少郎君,打誑語會折福。

  常言道,人各有命。我來時答應神女,隻從旁協助,絕不過多幹涉。若是我強行逆天改命,免了那女冠奔波之苦,隻怕我二人都要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少郎君究竟知不知道她妹妹下落?

  這我倒的確不知。那個害得她家破人亡之人,神女也不能知曉來龍去脈。

  那為何要指引她妖邪惡鬼地?

  “時機如此啊。”蕭無常突然開口道,“雖然算不出前因後果,但卻算得出時機。”

  “少郎君是說,先前毫無破綻,現在卻有跡可循?”

  “人有一念,天地皆知,無論善惡。”蕭無常道,“再如何百密,仍有一疏。時也命也,終究會露出蛛絲馬跡。”

  等就是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過身來,將手指向門框。佛光顯現而出,加持了那符咒之效。

  *********

  亥不嫁娶,不利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