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拘魂使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917
  蕭無常大約不知,岑吟心性多疑,縱然有八分信,還有兩分不信。

  在他離開後,岑吟沐浴完畢,便在屋子四角點上蠟燭,又將一燭台放在案上,罩了一隻繪著蜂蝶的燈罩,於房中清出一片道場來。

  她換上幹淨道袍,點燃一炷清香,欲請神問卜。

  若按自己的習慣,此時應當扶乩,問神女凶吉。但自己孤身在外,準備不足,無法成事。

  扶乩又稱扶鸞,需有木盤,沙土,更需天地人三才六部。從前在道觀時有師兄幫忙,再叫些師弟師妹唱生記錄,如此得神女天機,並非難事。

  如今這般,莫說扶乩,就是請個仙,都要費些力氣。

  好在岑吟幼時親見神女,秘受了一些道術。她以線香為引,以艾草為媒,欲請神占卜,問詢心中疑惑。

  她所用的線香是檀香,裏麵參雜了一些芭蕉葉。一旁還放了一隻白瓷水碗,裏麵置著兩根柳枝。

  俗話說芭蕉藏陰,柳樹藏鬼。

  所以此法請的卻不是真神,而是正鬼。

  岑吟心知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不可拖延過久。她取出師兄贈的符籙,取出一張擱置在香火頂端,讓它從中間灼出一個洞來。

  餘峰的符籙分有字和空白兩種,帶朱砂的皆是他親筆所繪,極有威力。他畫了許多咒符,種類繁多,效用不同。岑吟這一次取用的乃是閻羅敕鬼令。

  眼看著符咒灼開一個小洞,岑吟立刻單手結印,閉目默念召喚之術。隨後她取出朱砂釉盒,以二指點砂抹在額間,拘那正鬼來此問話。

  房內的蠟燭忽然一動。接著,東南角那隻便熄滅了。隨即西北角的蠟燭也滅掉了。

  屋子裏一下暗了許多。

  岑吟閉著眼,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陣鈴鐺響動。一股陰風襲來,夾雜著幽幽鬼哭,忽近忽遠。

  她掐著手指測算著,差不多時便睜開了眼睛。

  ……來得倒是齊全。

  “我隻叫你們當中的一位過來,怎麽都來了?”岑吟不滿道。

  “冇嘢做嘛。”屋內響起一個怪異的口音,正嘻嘻發笑,“行行好啦,又唔緊要。”

  “說官話。”另一個字正腔圓的聲音道,“我不喜。”

  “我管你喜唔中意。”那人道,“我講話就咁。”

  “隨意。”

  屋內響起衣袖輕拂之聲。袖子落時,岑吟隻見兩個人站在她麵前,一人穿黑,一人穿白,各帶著高帽,儀容很是不凡。

  岑吟打量著他們,見他們二人皆身披大氅,也是一黑一白,肩頭裝飾著藏銀骷髏頭,下方垂著金色流蘇。黑衣人腰間掛著鈴鐺,白衣人拿著一方文碟,兩人都瘦削又高挑。

  “許久不見,二位似乎……晉封了?”

  “係呀係呀!”黑衣人高興地提著袍子轉圈,“好唔好?”

  白衣人給了他一記白眼,理都不想理他。

  “陰陽拘魂使,見過岑女冠。”他冷淡地雙手抱拳,躬身請安,“夜召我來,有何要——啊!”

  他話沒說完,就被黑衣人一腳踹翻在地,後者惡狠狠地看著他,繼而嬉皮笑臉地吐舌頭。

  “你做甚!”

  “多事之輩。”那人用方言嘲諷道,“有你咩事,滾開啦。”

  白衣人怒不可遏,他爬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發作。

  他看著黑衣人,做了個你先請的動作。

  岑吟雖不常見他二人,但對他們並不陌生。這兩人皆是拘魂鬼卒,一名黑封,一名白刹,師從無常鬼,司掌幽魂調派,拘魂冊錄,偶爾也尋人索命。

  黑封眉目狹長,生得有些陰柔狠厲,白刹氣宇軒昂,眉存英氣,二人容貌皆十分俊美,隻是臉色發青,有些鬼氣森森。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岑吟瞥了一眼線香道,“回答我之後,你們可以拿它去吃。這檀香極好。”

  “這香實情讓人垂涎三尺。”黑封換了官話,對岑吟笑道,“女冠有何事,但說無妨。”

  他的官話不太標準,岑吟還算能聽懂。但她卻皺起了眉。

  “我隻問佛國護法……可信與否?”

  “佛國護法……”黑封重複著,眯眼一笑,將頭緩緩轉向一旁太師椅,又徐徐看向門邊。

  他的視線所落之處,正是蕭無常從太師椅上起身後,再離開房間時所經過的位置。

  “可信,但不能信。”他盯著房門道。

  “為何?”

  黑封忽然讓開身,白刹走上前來,展開一本文牒,一目千行地搜尋著。

  “蕭氏無常,西武佛國,舍利城人,九百二十三年前生人,二十三歲歿,一百年孤魂,二百年妖邪,六百年佛國護法。”白刹道,“拘魂冊上僅此記錄,餘者,皆被抹去,不知緣由。”

  “是誰抹去的?”

  “佛國尊者,蕭無常之師,塵海微生。”

  “我不曾聽過這位尊者。”岑吟遲疑道。

  黑封嘎嘎嘎地笑了。

  “他隻喺佛國有名啦。”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係南國人,唔識得他,有乜嘢嘛。”

  “講官話。”白刹冷酷道。

  “好啦,衰仔,聽你嘅啦。”

  黑封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那炷香旁邊,取下上麵被灼了個小洞的符咒,將其一分為二,一半咬在自己嘴裏,另一半遞給了白刹。

  “吃嘛,和味者宜。”

  白刹起先不接,但那檀香味道實在誘人。他幾番掙紮,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塞入口中。

  “那尊者既抹去他生平,必然有其緣故。”他吞下符籙後,便對岑吟道,“我等以為,定是他有不可告人之密。因而,需戒之慎之。”

  黑封連連點頭。他湊到香爐邊,大口吞著檀香的煙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好香啊,多些也無妨啊。”

  “下次供些腳尾飯給你可好?”岑吟問。

  黑封大喜過望,那張鬼氣森森的臉上此刻喜氣洋洋,唇邊更是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來。

  “不準笑!”白刹喝道,“堂堂鬼卒!”

  “有咩事啦,瘦骨仙。”黑封啐他,“你冚家富貴,升棺發材。”

  岑吟雖然聽不懂,但心知這絕不是什麽好話。白刹顯然已經火冒三丈,若不是極有教養,想必此刻已把麵前之人挫骨揚灰了。

  眼見香爐裏的香已燒了一半,她也無心再聽那二人推搡,於是便打算早些放他們離開。

  “我還有一事……”岑吟輕聲道。

  黑封忽然不笑了。白刹也收斂了怒氣,微微皺起眉頭。

  “女冠想問之事,我等知曉。畢竟每次召我等前來,最後必問此事。”他合上了文牒道,“女冠見諒。我等並未在拘魂冊上見到岑老爺名號。”

  “可能尋到父親之下落?”岑吟立即問,“無論生死……皆可。”

  “不能。”

  岑吟聞言,重重歎氣,攢緊了手指。

  她這些年,請仙扶鸞,問了許多次妹妹與家人之事。但無論天地,陰陽,皆尋不到他們蹤影。威能如欽天神女,也隻答無解二字。所有方式嚐遍,皆無計可施。

  “有人設計了我的家人。”她咬緊牙關道,“不……或許並非尋常人,但此人神通太過,竟連神女都不能探尋。究竟是什麽人!又到底為何要對我家人下手!”

  “神女威能,遠在我等之上。”白刹恭敬道,“她既指點妖邪惡鬼地,必有緣故。女冠照做便是。”

  言之有理。岑吟無奈,隻得點頭,縱然不甘心也毫無辦法。

  她無心再問,揮了揮手,示意他二人自行離去。

  “腳尾飯!”黑封怕她忘記,連連重複道,“勿漏咗啊!”

  岑吟應了。黑封心滿意足,拿過燒了半隻的清香,同白刹一起躍出窗外消失了。

  拘魂使離開後,屋內陰氣盡消。岑吟將手一揚,剩餘兩角的燭火瞬間熄滅,隻餘案上一盞燭台,微微閃爍。

  她有些累了,便將腿雙盤,結印打坐,很快便入了定。

  岑吟並不知道,自始至終,蕭無常就站在門外,背對著房門而立。

  他那雙鬼眼沒有瞳孔,看不到任何變化,隻見他眼眶處漆黑一片,令人悚然。

  “……好重的陰氣。”

  他喃喃著,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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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著鬼卒提醒,岑吟雖信任蕭無常,卻也對他提防了三分,並未全然相信。

  離開客棧那日,蕭無常說請自己同他去城西一趟,岑吟應了下來。待到她出門時,卻見蕭無常不知從哪裏弄來一輛破舊馬車,預備載著他們去城西。

  雖然馬車簡陋,岑吟倒不十分介意。她仍舊穿著樸素輕便的道袍,將隨身之物放上馬車,隨蕭無常同去。

  馬車徐徐走著,蕭無常就懶懶地靠在邊上,念著一些沒來頭的詩。

  岑吟起先並不理他。但兩人從朝陽走到正午還未到城西,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而且眼前這熱鬧集市……總覺得眼熟,似乎已經從這裏走過兩次了……

  岑吟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留心觀察,蓄勢待發,終於在第三次經過集市的時候,一把將那車夫扯了下來。

  “這地方已走了三遍了!”她怒道,“你繞遠路不說,為何要在原地兜圈子?隻為了幾文車錢嗎?”

  “客人息……息怒……老朽隻是……”

  “隻是奉命罷了。”蕭無常在車裏懶散道,“是我讓他走三遍的。”

  “你是無事做嗎?”岑吟有些惱火,“有這功夫,你走都走到城西了!”

  “你沒聽過,神三鬼四的說法嗎?”蕭無常衝她笑,“我欲行之事,需得繞圈三次,才能成。”

  “你最好把話說明白些。”岑吟怒道,“否則你便自己去吧,恕我不奉陪了。”

  “我是來接人的。”蕭無常衝她一笑,“罷了,罷了。枕寒星,你出來吧。”

  枕寒星?岑吟一頓,不就是那個……紅衣少年……

  她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立刻回頭去看,卻見一身穿綠白色衣衫的少年從鬧市中緩步走來,麵上平淡如舊。

  那少年穿著一身白色裏衣,外套一件無袖墊肩綠袍,窄腰箭袖,袖口繡著兩枚墨綠竹葉,綠色衣袍的胸前與下擺處則繡著金色長竹。不同於孽鏡祠堂時的披頭散發,他與蕭無常一樣,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裝飾著綠色的繩結。

  而在他的額頭上,抹額的位置綁著一根金紅相間的精致麻繩,向後繞著也纏在了他的頭發上。

  此刻他正背著一個竹書箱,拎著兩隻活雞,一步步越來越近。

  這般模樣……倒是終於像個隨侍的書童了。

  岑吟仔細看著他,卻忽然發覺他也生了一雙不同常人的眼睛。

  瞳孔竟如血一般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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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不安床,鬼祟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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