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瞳護法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657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背錯了。”

  “嗯?”

  “是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岑吟冷淡地說著,不願多言。

  蕭無常懶洋洋地坐著,歪頭看她。

  “你如何知道得這麽清楚?”

  岑吟靜靜看著遠處,神情一時有些恍惚。

  “我父親最喜歡孟德公的詩。”她喃喃道,“那時妹妹還在,父親常讀詩給我們聽。”

  岑吟說這話時,他們正坐在一輛馬車上,自城東趕往城西。

  馬車有些粗陋,無蓋無棚,乃是個莊稼人拉貨的車子。一時尋不到更合適的,便隻能暫且將就了。

  至於為何要去城西,這還要從大約兩日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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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前。孽鏡祠堂內。

  因蕭無常道天將亮了,眾人也不欲在此過多停留,便讓阿部其帶路,尋祠堂出口離開此地。

  阿部其欣然同意。他帶著一幹人等穿過花圃,經過石橋,轉了許多彎後停在了一處朱漆大門前。

  “就是這裏了。”

  他上前推了推木門,門卻紋絲不動。

  “糟糕……我忘記了,”阿部其慌了,“鎖匙一直是先生保管,若無鎖匙,隻怕插翅也難飛。”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蕭無常卻摸出了一串鑰匙,叮叮當當地在他們麵前晃動。

  這串鑰匙是黃銅製的,上麵生了些鐵鏽。蕭無常顯然早有準備,幾個人都驚訝地看著他,根本不清楚這又是什麽來路。

  “李竟山身上拿的。”他得意道。

  “你還偷東西?”岑吟訝然。

  “我拿得光明正大,怎就變成偷了?”蕭無常不滿地說著,抖了抖那串鑰匙,“要不是我,你們怕是要困在這一輩子。”

  他將鑰匙遞給阿部其,吩咐他開門。

  他待人的態度頗有些傲慢,有時不經意便有命令之嫌。岑吟猜測這或許與他的出身有關。

  傳聞中說薄命郎君乃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隻是不知這門戶究竟有多大。

  岑吟盤算著眼前這個來路不明之人。她決心回去頭找機會盤問他一番。

  這時,她聽見蕭無常示意眾人閉上眼睛。岑吟想了想,便照他說的辦。

  再睜眼時,已在迎鬆客棧之外。

  兩個小道士還在,蕭無常也在,那罪鬼阿部其卻不見了蹤影。

  蕭無常見她四下張望,覺得好笑,示意她不必找了。

  “他被我收在身上了。”岑吟聽見他對自己道,“我先去送他見一見親人,稍後再來尋你。”

  言畢,也不等岑吟回應,衝著眾人做了個揖就離開了。

  他這樣我行我素,岑吟也來不及同他置氣。她轉身就去客棧裏,直截了當地問掌櫃的小二在哪裏?

  “貴客恕罪,這這這我我也不知道啊!”掌櫃的滿頭冷汗,連連告饒,“今日一早,人就不知上哪去了!怠慢了客人,我正要找他算賬呢!”

  “跑得倒快。”

  岑吟心知必是尋不到了,追也無用。身後的楚尚遊衝著掌櫃大發雷霆,她無心多聽,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塵,打算回房休息一下。

  “君故前輩,那位蕭先生就這麽走了,當真無事嗎?”戚子通在一旁問。

  “他地藏經還沒取走呢。”岑吟道,“我以為……他這般愛財之人,蒼蠅頭上的銅錢他也會拿的。”

  “前輩怎知他愛財?”

  “麵相如此啊。”岑吟冷笑,“都畫在臉上了。”

  戚子通和楚尚遊折騰了一夜,早累得不像話了。平靜下來後,三個人互相別過,各自回了房間。

  岑吟本想睡上一覺,修養精神再說。但她忽然想起自己同鄉鄰說過要在此擺攤五日,有些人已約了今日的測字,自己需得言而有信。

  因此她也顧不上睡覺,起來洗漱一番,又換回那樸素的道袍,拿起物什出門去了。

  這一出攤,又到傍晚才回來。

  岑吟累得像是丟了魂。她問掌櫃的要了些熱水和小食,預備回房之後沐浴更衣,打坐調息一番。

  誰知推開門的一刻,她赫然發現那個白麵郎君正坐在屋內的太師椅上等他,悠閑得像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仙師可算是回來了。”蕭無常一見到她就喜形於色,“可叫我好等——”

  “無禮之人!”岑吟嗬斥道,“誰許你擅自進來了!”

  蕭無常把手一攤。

  “我來拿報酬。”

  岑吟一看,那本地藏經正被他拿在手上,翻開有一半多了。

  她哼了一聲,不滿地走近房內,想了想,還是回身關閉了房門。

  “那郎君,我正疑惑些事,需得問一問你。”

  “隻管問便是。”

  岑吟來到他旁邊,在另一張太師椅上坐下。二人之間隔著一張茶桌,上麵放置著一套白瓷茶具,杯中的茶水仍舊冒著熱氣。

  但是蕭無常卻碰都不碰。

  “你……當真是佛國護法?”岑吟觀察著他問。

  “我若有半句虛言,就叫我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蕭無常寂然道。

  “倒也不必發此毒誓。”岑吟歎息著搖頭,“你隻當我是隨口一問。”

  蕭無常沒有作聲。他合上經文,將手掌攤開,送到岑吟麵前。

  隻見他掌心漸漸泛出金光,匯聚成一團,如繡球大小,周圍繚繞著無數卍字符,沛然佛氣撲麵而來。

  “如此,可是信了?”他問。

  岑吟自然是信了。這般能為絕非凡人所有,妖邪之物對佛法更是退避三舍。若非根基深厚的佛國修者,斷然是不能做到的。

  然而……

  “你並不是妖物?”

  “自然不是,但我也非人,非鬼,非仙。”

  “可傳聞中說,薄命郎君,乃是妖邪。”岑吟對他道,“這又是為何?”

  “我曾言,這薄命,本該是白麵。”蕭無常笑道,“不過傳聞也不算錯。我成為護法之前,的確是妖邪。”

  “若真如此……莫非你——”

  “我有大過在身。”蕭無常直言道,“身為妖邪之時,未曾做過什麽好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腰間取下一個金黃色的小葫蘆,從中倒出一粒金丹送入了口中。

  岑吟這才發覺他的腰上懸了許多玩物,桃木劍,荷包,翡翠配飾,暗器等一應俱全。樣式雖小,做工卻極為精巧,竟有些不像凡間之物。

  “你吃的這東西……莫非是丹藥不成?”見他將葫蘆掛回腰間,岑吟便隨口問道。

  “道家丹方,比佛家隻多不少,怎麽仙師認不出這是什麽嗎?”蕭無常嘻嘻笑道。

  “我哪裏認得尊駕之物。另外,你也不必叫我仙師,稱我名字即可。”

  “我非神,卻也非人,因此吃不得凡間之物,隻能吞金丹,食月氣,飲露水。”蕭無常晃了晃手中的葫蘆,“人間靈氣弱,多汙濁氣,行走得久了,多少有些損梵行。”

  “你不常在人間嗎?”岑吟聽他的說法,料想必是與上天界有關,因此多了許多好奇,“莫非……你能通行九霄宮闕?”

  九霄宮闕乃是諸神居所。蕭無常想了想,略略點了點頭。

  但他卻忽然收起笑容,繼而用那雙詭異的眼睛盯著岑吟看。

  “岑君故,既已至此,想必你也諸多猜疑,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他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此行目的,確實是為你。”

  “這話是何用意?”

  “我可以告知你我的來意和緣故,但我有個條件。”

  岑吟聞言,不由得暗道,可真是個會做生意之人。

  “什麽條件?”

  “接下來這段時日,都讓我隨你同行。你放心,我絕不幹涉你所做之事,但若必要時,需得按我說的去做。”

  “荒唐。”岑吟冷笑,“我憑什麽答應你。”

  蕭無常用指節敲了敲茶桌,顯然早已料到她會如此說。

  “你可是為了尋妹妹的蹤跡而下山?”他問,“若是無我相助,隻怕你尋不到她之下落。”

  岑吟一掌拍在桌上,登時站起了身。

  “你怎麽知道?”她啞聲問,“你如何得知?”

  “我了解的可不少。比如我還知道,她乳名青青。”蕭無常充她陰森發笑,“甚至我也知道,你脖子上一直戴著隻有稚童才會戴的項圈,是你妹妹之物。”

  “你知道她在哪?”岑吟猛地扯住他的手腕,“你知道青青在哪?”

  “我不知。”

  “那你如何——”

  “我受神女之托,來助你尋青青下落。隻是……”蕭無常垂眼看了看手腕,“女冠如此熱情,在下會以為女冠對我有意,而不免有些多想。”

  岑吟臉頰發燙,一把甩開他的手腕。她清了清嗓子,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是神女娘娘托你來的?”她問道,“此話不可胡言,你可有證據?”

  蕭無常又笑了起來。

  “神女說若你如此問,便讓我回答你一句話。”他沉聲道,“此間不在凡中尋,需向妖邪惡鬼地。”

  這正是岑吟下山前,扶乩時卜得的卦辭。

  這卦辭從來隱秘,隻有師傅,師兄和自己知道。

  不知不覺間,岑吟對蕭無常竟信上了七八分。

  “你當真能助我找到青青?”她急道,“當真?”

  “我不知是否會如你所願,神女亦不知。”蕭無常道,“但我定當竭盡全力。”

  “可是有什麽條件?若我能做到,必定義不容辭。”

  “這倒是不必。佛國護法威能顯赫,但常需功德傍身,我助你便是為自己積功德。”

  “若真如此……若真能尋到青青……”岑吟喃喃著,忽然衝著蕭無常叩頭拜謝,“若能尋到青青,貧道身家性命,願終生借護法驅使!絕無怨言!”

  她正欲跪拜,蕭無常卻起身扶住了她,將她拉起來平視自己。

  “不必如此。”他溫和道。

  見岑吟心緒不穩,蕭無常便安撫她片刻,要她早些休息,養精蓄銳。過幾日後,先隨他去城西一趟,有件小事需得處理。

  岑吟滿口答應,因著青青之事有了眉目而欣喜不已。

  蕭無常越發覺得這小姑娘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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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不服藥,毒氣入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