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邪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360
這一覺睡醒,岑吟隻覺得累得慌。身上不疼,嗓子疼。
哼哼唧唧念了一夜的書。從上邪到長門賦,從論語到詩經,夢裏頭那個教書先生嚴格得要命,稍微念錯,就一頓手板伺候。
這實在太蹊蹺了。
她揉著眼,爬起來尋找換洗的衣衫。剛穿戴完畢,屋子裏就響起了扣門聲,似是小二來送熱水和早茶。
岑吟開了門,叫他們把東西放下即可。
那小二正畢恭畢敬地擺著盤,忽然聽到岑吟問他道:“你們這附近……可有什麽學堂?”
“學堂?”小二想了一想,“沒有什麽學堂啊……這一片連私塾都極少,都是些買賣鋪子。”
“如此……能勞煩你幫我買些東西來嗎?”岑吟道,“也不是什麽罕見之物,隻要一些紙筆即可。”
小二答應了。岑吟給了他些錢,也不急要,告訴他抽空辦即可。
待關上門後,她坐下來,又把師兄寫的那張紙條翻出來看了看。
與人消災,和氣生財。
看來這生財之法,還是在消災二字上。
晌午過後,臨澤城東的街角處忽然起了一個小小的卦攤。
這攤子十分簡單,一張八卦桌,一隻小木凳,後麵立著一個卦幡,上書八個字:一字十文,打賞隨緣。
卦攤就置在鬧市旁邊,地方不大,十分冷清。但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歸根結底,靠真才實學吃飯便是。
岑吟換了一身寬鬆道袍,紮了一個簡單的混元髻,將拂塵一甩,穩當當地坐在了椅子上。
這拂塵乃是欽天神女所賜,據傳乃是鑄劍名師左公卿取黑鐵打造,重五斤四兩,上有機栝,內藏利刃。岑吟用著十分順手,一向不離身。
她在卦攤後坐了一會,見沒有人來,便取出一方桌布,下書測字二字,鋪在了木桌上。
來往之人雖多,但大都隻是看她一眼,竊竊私語一陣,並未靠上前來。
岑吟也不著急。她耐得住性子,隻管靜等。
第一日,無人登門。
岑吟早有預料,也不指望著開門就大吉。天一黑她便收了攤,早早回客棧休息。
她心中盤算著第二日如何招攬生意,籌謀到半夜。就寢時已經是三更時分,尚未及多想,便進入了夢鄉。
耳邊鳥鳴聲響,清脆動聽。岑吟想著怎麽剛睡下天就亮了,眉頭皺了皺,並未睜開眼睛,打算再多休息一會。
“起來!背書!”
麵前傳來一聲怒喝。岑吟隻覺頭上挨了一下,痛得她一下子坐起來,赫然發現自己又在學堂。
學生們照例捧著書,齊齊整整,大聲誦讀。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怎麽又是這個?!
岑吟環顧四周,見那些半大少年都讀得認真,一時也不敢打擾,隻得翻開書本與同窗共讀。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阿部其,阿部其……
有人在喊自己。雖然這並不是自己的名字,但岑吟隱約覺得,他是朝著這邊喊的。
於是她下意識地轉過頭。迎麵飛來一個紙團砸中鬢角,彈開後滾落在書桌上。
岑吟揉著頭,皺著眉將紙團打開來。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
這不是清平樂嗎?岑吟一時疑惑,轉頭去看是誰丟的紙團。但目光所及之處,諸子皆勤學苦讀,無一人有異樣。
她更加奇怪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猛伸過來,一把扯過她手裏的紙團,轉眼撕了個粉碎。
“默念得如何了?”先生嚴厲地問。
岑吟被唬得不敢說話,十分羞愧地低下頭去。
“書拿起來!繼續背!”
岑吟不敢不從,連連點頭,抓過書本舉在麵前。
她就這樣,又念了一整夜的詩。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岑吟覺得嗓子又幹又渴,喝了整整一壺水,才勉強潤過來一些。
腦海中一邊想著昨夜的夢,手上一邊去拿今日要帶的東西。岑吟將行囊收拾好,仍舊換了昨日的裝扮,去城東街角處擺攤。
這次她拿上了自己的招魂鈴。
這鈴鐺是師兄送她的。她坐在卦攤前,輕輕搖著鈴鐺,一邊搖一邊念叨著為自己吆喝。
“我本東來仙,得法蓬萊山。平生過路客,灑掃探前緣。”她徐徐道,“尋人猶在後,失物丟廊前。小兒夜半啼,召魂赴黃泉。”
鈴聲正響著,卻忽然一頓。岑吟心中了然,這是有人將此話聽進去了。
果不其然,片刻後,一位婦人神色驚慌地走上前來,一見是位女坤道,不免有些詫異。
“仙師……是女子?”
“自然。”岑吟點頭,“有何不妥?”
“小婦人第一次見測卦的女師傅,失禮了。”那婦人道,“不知仙師……是否能尋物?”
“可以。”
“那勞煩仙師幫忙找找,小婦人丟了一件貴重的金首飾,是幾十年前的嫁妝。”婦人說著,落下淚來,“已經找了七八日了……竟死活找不到。”
“善信寫個字吧。”岑吟說著,取出一張空白符紙,一支毛筆,遞給那婦人。
婦人坐下來,在符紙上寫了一個好字。
“好字,女子也。左女右子,是你之血脈。”岑吟持著符紙道,“此物被一女人拿走了,可問問你女兒在何處。一女一子也有相好之意,隻怕她將此物送了情郎。”
“可能尋回嗎?”那婦人急道。
“即是好字,自然是能。”岑吟笑道,“善信隻管去問便是。尋到再賞錢不遲。”
那婦人道了謝,回家去了。傍晚時忽然又來,封了些銀票,還有許多瓜果,千恩萬謝地來見岑吟。
“仙師真是神人啊!”那婦人喜道,“果然是小女拿去送了情郎。如今雖費了些周折,到底還是尋回來了。”
她這樣來來回回,又悲又喜的,街坊鄰居皆看在眼裏。這一下子都來了興趣,紛紛到岑吟這裏測字問卜,趨吉避凶。
這些凡塵俗子所問有限,不過丟物,姻緣,尋人,求醫,或是求子問財。岑吟逐一答著,雖應接不暇,卻也井然有序。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
“今日太晚了,諸位盛情,感激不盡。待明日再來吧。”岑吟收了攤位,同鄉鄰道別,“我大約會在此處停留五日。諸位不必著急,隻管來問便是。”
這一日雖忙碌了些,卻賺得銀錢二百文,打賞三百文。岑吟心滿意足,回了客棧後還賞了小二幾十文錢,又額外買了些蒸餅來吃。
忙了整整一天,岑吟有些累了,早早便洗漱就寢。剛熄了燭火,她忽然想起了前兩日做的夢,一下子又坐起身來。
這客棧尾房,總有些東西穿堂而過,卻不見蹤影。若不想些法子,隻怕今夜又要被其困在夢中了。
岑吟想著,便起身拿過包裹,從中翻出師兄所贈的符咒來。她將符咒貼在了門框處,默念咒術,設了一道神鬼難侵的屏障。
如此便可高枕無憂了。
她想著,重新回到了床鋪上,安然睡去。
誰知片刻後,睜眼一看,又身在學堂。
這下岑吟有些慌了。她左右看著四周,還是那些年輕學子,正沐著日光郎朗而讀。
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阿部其!”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怒喝,“你東張西望地在做什麽?”
“我不是阿部其!”岑吟急道,“我——”
她忽然頓住了。這聲音不是自己的,低沉清脆,分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她急忙去摸自己的脖子,竟摸到了微微蠕動的喉結。
岑吟大吃一驚,又去摸自己的臉。骨相棱角分明,是個男子無疑。
她一下子嚇跌在座位上。
“你如此不專心,可是東西都學會了嗎?”那先生問。
岑吟抬頭,見那人大約四十歲上下,蓄著胡子,穿一身藏藍色儒袍,手持竹簡,對她怒目而視。
“你站起來。”他厲聲道。
岑吟無法,她隻能站起來,不知要她做什麽。
“你既學得好了,我且有些問題,正好問一問你。”那先生道,“如今南國,道學昌盛。你可知道門之首是哪一觀?”
“上欽觀。”岑吟不假思索地答道,“原名天玄觀,仰慕欽天神女而更名上欽。”
“欽天神女是哪朝人士?”
“幽朝,幽寂王時期,曾任國師。”
“可知神女姓名?”
“這……”岑吟一時語塞,發覺此事竟從不知曉,“弟子不知。敢問先生可知?”
“自然知道!”那先生怒道,“神女本名……”
他的話忽然消失在喉間。學堂裏刮起一陣狂風,吹得在座之人東倒西歪。岑吟也用袖子擋著臉,隻覺得漫天黃沙撲麵而來,稍不留神便吃了一嘴砂礫。
她正咳嗽著,忽然被人遏住了手腕,一把將她扯離了座位。
“此處不可久留。”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速與我走。”
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隻知道大約是個年輕男子,逆光而立。那人掌心溫熱,力道極大,輕而易舉便將她拽出了學堂。
岑吟正欲問他是誰,那人卻告訴她不可多言。
四麵狂風驟起。萬道砂礫高揚,瞬間吞沒了岑吟。
失去意識前,岑吟隱約看到學堂諸人都在盯著她看,目光凶惡冰冷。
陰森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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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不合醬,主人不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