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邪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2859
  山下的人可真多啊。

  這是岑吟下山後的第一感覺。

  釉雲觀深居梟山之中,山下便是南國名城臨澤。臨澤城紅塵繁華如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車水馬龍。她立在巷口,遠遠望著往來人群,覺得那些人粗麻布衣,利落短褐,似是常態。

  相比之下,自己這一襲青衫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否要去換些尋常人的衣物來呢?

  不……這樣反而不合適了。自己是道人,合該有道人的樣子。

  岑吟背著包裹,定了定神,便朝著集市走去。剛走了幾步,就忽然聽到有個孩童指著她大叫了一聲。

  “娘親!你快看,那邊有個道姑!”

  “不許叫人家道姑,太輕浮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修行女冠,要稱坤道。也不許指著人家,太無禮了。”

  岑吟聽到此話,驚訝地扭頭去看,隻見一位少婦牽著幼子漸漸走遠了。原本以為南國百姓對修道之人並無深刻了解,這樣看來,似乎家家都有涉獵。

  她想起年幼的時候,也跟著師父和師兄下過幾次山,那時的人們對道家人並未另眼相待。但事物總是日新月異,忽然某一天,這些尋常民眾開始愈加尊敬修行人了。

  從何時起呢……大約像是,欽天神女顯像之後。

  岑吟的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笑意。正當她欲離開時,那孩子的聲音忽然又從身後遙遙傳來。

  “娘親,那個女坤道為什麽不騎馬啊?”

  “修道之人都能日行千裏,何須要馬匹呢。”

  岑吟一下子又僵在了原地。

  修道之人並不能日行千裏!夫人您如此解釋,會令人對道門有所誤解!她腹誹道。

  但是……騎馬?

  的確如此,自己需要一匹馬。否則這樣隻憑雙腿,莫說天涯海角,恐怕連海濱都走不到。

  我得先去為自己物色一匹千裏馬。岑吟想著,將手伸向腰間,取下師兄為自己準備的錢袋。

  那錢袋是銀色錦緞做的,上麵繡著幾尾鯉魚,很有師兄的風格。那人愛魚如命,從不殺生魚類,能得餘這個姓,也是他三生有幸了。

  岑吟攤開手掌,將錢袋倒過來抖了抖。幾塊碎銀子落在掌心裏,她數了數,大約有十五兩的樣子。

  隨著碎銀一同落在她掌心的,還有一張小小的紙卷,卷得非常工整。

  岑吟將它拾起打開,看到上麵用極為飄逸的小篆寫著幾個字:與人消災,和氣生財。

  是師兄的字。眼前甚至浮現得出他那張明亮溫和的笑臉。

  ……但是這話是何用意?

  難不成……是要我給人占卜風水,掃除妖魔來換盤纏嗎?

  岑吟十分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但又別無他法,不得不收起錢袋,繼續朝前走去。

  眼看天色漸晚,一時無處可去,肚子又有些餓了,隻能先到最近的客棧裏住下再做打算。

  她一路從城東走到了城南。日頭將落時,她停在一處客棧外,仰頭望了望上方的牌匾。

  那客棧足有五層之高,裝潢十分氣派,往來之人卻並不限於達官顯貴,平民百姓一樣接待。岑吟對這一家頗有好感。

  “迎鬆客棧。”她喃喃道,“取自迎來送往之意嗎?倒是很合適。”

  鬆乃長青之物,這家客棧的生意想必十分紅火。岑吟進入客棧內,立刻便有小二迎上來,問客官有何吩咐?

  “住店。一晚大約多少錢?”

  “回客官的話,我們這天號,地號,人號,通鋪,柴房和馬圈樣樣不缺,不知客官——”

  “無禮之輩!”

  小二正熱情地笑著,冷不防被掌櫃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如何敢對貴客說馬圈二字!也不看看貴客的身份!”掌櫃大怒。

  那小二摸著頭,齜牙咧嘴地打量著岑吟。隻見她身穿青色道羅袍,並收腰對襟襦裙,頭戴朝天冠,梳著精致發髻,立刻便意識到眼前這位絕非普通的女道士。

  生意人,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他馬上鞠躬,連連道歉,隻說立刻安排天字房請貴客入住。

  “天字就不必了……我消受不起。”岑吟知道那廂房奢華,立刻婉拒了,“人字房即可。”

  “人字房一百五十文一晚,貴客要住幾晚呢?”

  “且先住下再說。”岑吟將一兩銀子交在他手上,“押金也一並先收著吧。”

  “好勒!多謝客官!”

  登記之後,小二便帶著岑吟去四樓的客房休息。岑吟加了幾文錢,額外要了些吃食和熱水,準備好好休息一下。

  她住得這間屋子是尾房,其他的客房都滿了。岑吟看了看四周,眼神微微一變。

  “客官怎麽了?”店小二是何其敏銳之人,立刻察覺了岑吟神色的變化,“可是不太滿意嗎?”

  岑吟卻對他笑了。

  “我覺得甚好,有勞了。”

  尾房,乃是客棧之中的最後一間房。通常來說,若還有其他選擇,一般便不選尾房為上。

  岑吟卻是不講什麽忌諱的。或者不如說,都是同道中人,也不必耍那些手段和心機了。

  飯食沒送來之前,她收整著行禮,羅列著這幾日要做的事。正收拾著,忽然看到床榻旁邊的矮櫃上放著什麽東西,金燦燦的,像是某種經文。

  岑吟上前仔細看了看,果不其然是本佛教經書,《地藏經》。

  中土四國之中,佛經乃是四國經文之一,千年曆史,底蘊極高。它之文化,岑吟有所涉獵,知道其中精妙,遠非常人所能及。

  然而……佛經在南國,卻不常見。

  南國崇道,一切以道教為尊。尊古尚賢乃是南國風土人情。而佛教,則有專門一國為其開疆拓土,弘揚佛法,普度眾生。

  此國便是西武佛國。

  佛國之人,崇佛尚武,人人聽經聞法,家家戶戶習武渡世。岑吟從未去過佛國,它居在西海盡頭,十分遙遠。聽聞此國人神共存,尊者顯靈是常有之事,民眾皆習以為常。

  《地藏經》乃是佛教名經,意在渡渡冤親債主。它此刻翻開來放在桌上,正停在觀眾生業緣品第三。此篇講得乃是因果報應,一切唯心造。

  岑吟拿起來看了看,並未看出什麽不妥。她想了想,便將經文合攏,重新放在了櫃子上。

  小二很快送了東西過來。岑吟洗漱完畢後,便散發更衣,臥在床上睡了。

  那夜,岑吟做了一個怪夢。

  她夢見自己坐在一處學堂裏,周圍全是半大的少年,每個人都捧著一本書,正齊整地誦讀《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那些少年皆穿著白衣,袖口處繡著並蒂蘭花。

  人有隨眾本能。岑吟尚不清楚狀況,隻得也拿起書一同念著,一邊念一邊打量周圍之人。

  這些少年的麵容很怪,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岑吟以為自己眼花,但無論怎麽看,都無法看清那些人究竟是何模樣。

  正看著,忽然誦讀聲停了,滿堂寂靜得十分詭異。

  突然間所有人都如人偶一般扭頭,整張臉以極其詭異的角度扭向了背麵。

  所有人都在盯著她看。

  岑吟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書落在地上,發出了巨大聲響。

  “阿部其,”人群中有一人道,“今日上邪可有感悟?”

  岑吟不知如何作答,愣在了當場。

  “既無感悟,便再念。”那人道。

  其餘人立刻轉回頭去。隨即,學堂裏又傳出了誦念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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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吟並不知曉,她熟睡之後,無人的街道上便傳來若有若無的鈴聲。有道白色的影子騎著馬徐徐經過深巷,那人沐著月光,嘴角噙著笑意,依稀看得出像是位英俊男子。

  他出現在午時三刻,不聲不響,好似憑空現身,又在憑空間消逝。

  “馬上誰家白麵郎……”

  巷子裏有人輕輕念著,夾著著笑聲,淩亂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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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不經絡,織機虛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