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實驗區的一路都很平穩。

  外勤是負責定位和飛行的，一直都在專心操作；教授一行人則是坐著休息，特別是教授，他始終都在閉目養神。

  一路無話。

  慕涼煙也拉著傅司城在另一側坐下來，與其嚐試著記路線，還不如養精蓄銳，想想到了實驗區之後要怎麽應對。

  “哇！”吊籃裏，隻有九九跑來跑去，發出連聲的驚歎，“好高呀！”

  他墊著腳，在這一側看看底下的風景，又小跑著繞到另一側，去看遠處經過的鳥，“哇，我們飛得比鵲鵲還高呢！”

  “咚！”

  因為太過興奮，他在某次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外勤，一下子撞掉了對方腰間的短刀。他自己也吃虧不小，頓時跌坐到了地上，額頭還多了個紅印子。

  “唔……”他摸了摸額頭，不哭也不鬧，隻是瑟瑟地往後縮了縮，“對不起。”

  “會不會太吵了？”下屬在一旁開口。他起身，說話的同時已掏出了身上的麻醉槍，“我可以幫忙解決一下。”

  話是對外勤說的，槍口卻是對準了九九的方向，從頭到尾，地上的孩子於下屬而言，似乎隻是會發出噪音的物品而已。

  慕涼煙心神一緊，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起身阻止。

  可就在她站到一半的時候——

  “不用！這點小事情……”外勤輕笑著擺了擺手，他彎腰，把地上的短刀撿起來往腰際一別，然後上前一步，把摔在地上的九九拎出來，“難得有個活潑的，解解悶不是挺好？來小家夥，我抱你起來看。”

  說話的同時，他還當真把九九一攬，找了個欣賞風景的好位子。

  “他是個次品，稍微受點刺激或者受點影響，就會……”下屬試圖提醒。

  “這有什麽？”外勤卻不甚在乎，在下屬說完之前就打斷了。他拍了拍腰際的那堆東西，“他就是發了狂，我還對付不了他？”

  “……”下屬這才不說了，默默地收了槍。

  慕涼煙同樣了然。

  她記得黎宴提起過，外勤是專門處理和外界事務的部門，每個人都很有本事。處理實驗體之類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不在話下吧？

  她同樣按下輕舉妄動的衝動。

  隻是，看著外勤抱著九九靠在吊籃邊上，看著九九的身體越來越向外，單薄的衣衫都被風吹得飄起來了尤不自知……

  她不免又懸心：他們不會把人扔下去吧？

  “哇！有雲，我還能摸到雲……”偏偏九九什麽都不懂，還在興奮地伸手，一個勁地往外夠。

  “咳！”慕涼煙清了清嗓子，她忍不住出聲提醒，“外麵風太大，還是抱進來一點吧？”她不敢揣測對方的惡意，生怕自己揣測對了，人就直接被扔下去了。

  外勤睥睨了她一眼，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裏，輕嗤出聲：“他又感覺不到冷暖，又不會被凍病，風大風小有什麽關係？多管閑事。”

  “你……”慕涼煙氣結。

  有那麽一刻，她很想直接站起來，摘了帽子甩對方臉上，然後朝他吼——

  ‘看看我是誰！上次我和黎宴一起走的時候，你們對我可不是這個嘴臉！’

  “這孩子我有用。”正當她準備付諸行動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教授卻在此時開了口。慕涼煙轉頭看過去時，發現他已睜開眼睛，同樣看向她的方向。

  他用眼神止住了她，暗暗地頷首示意了一下，然後轉向外勤的方向繼續，“我要帶回去的，你可千萬別給我扔了。”

  外勤愣了愣。

  “哦……”然後，他興味索然地應聲，把九九抱了回來，往地上一放，“這小家夥真挺活潑的，看著也不像是次品啊……他真的是？”

  一邊說著，他一邊還揪了一把九九的衣服，掀開他的背看。

  慕涼煙不知道他打算看什麽，她隻知道現在是白天，九九身上的血管和黑斑都已經褪去了，怎麽看他都是正常孩子。

  ……除了不怕冷。

  “幹什麽！”九九應該也感覺到了不善，往旁邊一縮，跑到角落去了。

  教授沒有解釋，也沒有給外勤追過去的機會。

  在對方抬腳之前，他便又再度搶了先：“昨天帶回去的那批次品，都安排在哪裏？”他提問，不動聲色地切入了正題。

  話題一轉，外勤也轉為正色：“都安排在東區。”他回答，“因為您昨天沒回來，我們也不敢隨便處置，就在東區找了個地下倉庫，把人都塞進去了。”

  “嗯……”教授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我記得東區地麵還有一處空房子？回去以後把人都帶出來，安排到空房子裏吧。”

  他的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在安排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不動聲色間，履行了之前的承諾。

  “……啊？”外勤反倒是愣了，猶猶豫豫了半天，“這個不合規矩。黎先生還沒有回來看過，也沒評估危險性，就這麽安排房間，恐怕……”

  外勤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近乎呢喃，隻剩下為難的低音。

  慕涼煙暗暗挑眉：聽外勤的意思，黎宴也不在？怪不得之前搖晃那個手鏈，並沒有等到任何回應，說不定黎宴就沒在接收器附近。

  但是不對啊！

  黎宴不是應該在替薑年治療，讓薑年變成普通人的嗎？他若是離開了，薑年怎麽辦？

  她正胡亂地思索著，另一邊，教授卻已打斷外勤的話，下達了命令——

  “確實不合規矩。”教授附和，說話的同時起身，“所以你別告訴他。”

  “啊？”外勤一愣。

  “從昨天帶回那麽多人開始，到現在，中間發生的一切，都無需向他匯報。”教授說完，抬手覆上吊籃的邊緣，往下看了一眼，“到了，降落吧。”

  ………

  他們在所謂的“東區”降落。

  從降落點的位置，能看到不遠處高聳的山脈。那是實驗區的位置，整座山的山腹都被掏空了，裏麵是地形複雜的實驗區。

  除了山脈，還能看到山澗裏的杜鵑花海，一陣風吹來，花香夾雜著藥香。

  而近處就很簡單了——

  這個“東區”，像是三線城市的小鎮。這裏有一個個外形相似的四合院，有交叉筆直的水泥路，路上還有來來去去的行人。

  ……

  “誒，在啊？這兩天沒活？”

  “上麵沒事情派下來，我回來待兩天。你呢？”

  “我回來學著做做麵食，上回頂替那個是廚師，我不會差點穿幫！”

  ……

  路過某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有兩個男人正在聊天。聽這說話的語氣，兩人像是熟悉的朋友，說的也都是日常的瑣事。

  但奇怪的是，大冬天的，這兩個男人一個穿著背心，一個則是光著膀子，脖子上圍了條圍巾。兩人談笑風生，絲毫沒有覺得冷的樣子。

  慕涼煙蹙了蹙眉，在經過他們的時候，看到其中某個男人的背上，還有隱約可見的血管紋路……

  她不由看了眼身邊的九九：九九正低著頭，踢著路麵上的石子玩。他身上的“黑斑”基本上退下了，隻有後頸的位置，還殘餘未褪盡的痕跡。

  她瞬間了然。

  原來這裏的人，也都是實驗體。隻是他們的血管長得標準一點，應該不是和九九一樣的“次品”。

  但……

  想通之後，她又不由詫異：實驗體在這裏有個鄉鎮？他們已建立了自己的生活圈？然後他們還有穩定的工作？

  他們的工作，就是頂替外麵無故失蹤的人，給那些人一個善終的結果吧？

  就像旅館的那個老板娘一樣？

  這是單個看可以理解，按群體看真是……無法想象。

  “不要對他們心存好奇。”教授在一旁開口，似乎刻意壓低了聲音，“這裏沒一個是正常的。我很少來這裏，建議你也少來。”

  他的腳步不停，說話的同時，腳下似走得更快了。

  慕涼煙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

  他們在某個小四合院前停下。

  這個四合院應該是剛打掃休整過的，門外的垃圾桶裏，還堆著各種新家具的包裝塑料，院門虛掩著，裏麵也傳出清潔劑的味道。

  “叩叩！”下屬上前叩響了門。

  下一秒，小四合院的門便被人拉開，一個紮著馬尾辮，戴著太陽鏡的女人探了出來。

  “這麽快啊！”看到來人，她露齒微笑，滿臉的熱情，邊說邊把路也讓了出來，“我都弄好了，人也帶來了。黎先生，您看看還滿意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一凝。

  慕涼煙清晰地看到教授的麵色一沉，周身迅速有了冷意。

  “你看看清楚，我是誰。”他提醒。

  “啊？”開門的女人一愣，這才推高了太陽鏡，正眼一瞧，頓時慌了，“……教授，我剛沒看清楚，真是對不住……”

  她站在門口，攪著手指，一下子坐立難安。

  慕涼煙也忍不住抬眼，往教授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有那麽像嗎？她一直以為隻是乍一眼相像，仔細分辨一下的話，區別還是挺大的。

  但現在經旁人這麽一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