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這種香味。

  上一次聞到這種異香，是在黎宴初次出現的時候。當時，在香氣影響下，旅館內全員靜止，眾人失去意識，恍若雕塑。

  當然也有例外。

  上回的例外是她和薑年，他們不受影響，因為他們都不是“普通人”。

  ……那麽眼前這個人呢？

  慕涼煙蹙眉看過去——

  這個一臉木訥，完全聽不懂黎宴的暗示，並且剛剛還問著“你們穿的是啥”的人，難道也不是“普通人”嗎？

  看起來不像啊……

  “剛剛你說你是幹什麽的？跑貨運？”正當她思忖的時候，桌子那邊，黎宴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他保持著溫和溝通，一副閑聊的姿態，“運玉對吧？”

  “啊……是啊。”男人愣了一下，才摸不著頭腦地點了點頭，“咋了你有興趣？”

  黎宴沒回答，隻是繼續追問：“平時都是晚上運還是白天運？”

  這些問題一個比一個突兀，男人也是聽得越來越迷茫。

  但他雖疑惑，還是如實答了：“都跑啊，幹我們這行的，不分白天和晚上，都是一單一單跑，一單開開停停跑幾天的都有。”

  “最近幾天的晚上，有什麽異常發生嗎？”黎宴點點頭，追問了這句。

  “能有什麽異常，每天都忙得要死，這活真不是人幹的！”男人低咒了兩句，拍了拍桌子，“就說昨晚吧，裝貨卸貨忙活了大半夜，都沒吃上一口熱乎的，所以我今天才胃疼得去看醫生……”

  說到這裏，他似想起了什麽，又恢複了剛進來的樣子，開始忿忿咒罵，“那個狗醫生，也不知道打得什麽藥，我手現在還疼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衣服裏，想要去觸碰胳膊上打針的地方。一碰到，他便齜牙咧嘴，身體扭曲著又把手抽出來。

  黎宴沒細聽他的嘟囔，隻是在確定他昨晚照常工作時，失笑著搖了搖頭，低喃了一句：“原來這才是你的第一個晚上……”

  “啥？”男人沒聽清。

  或者說聽清了，沒聽懂。

  “給你看病的醫生是誰？給你用的什麽藥？”黎宴沒陪他耽擱，在對方抬眼看過來時，已率先拋出了兩個問題。

  “我不認識，朋友介紹的，誰知道是不是吃回扣的！”男人嘀咕了一句，然後把診所的位置，具體到花丘的哪條街，哪個門牌，什麽標誌性建築都報了。

  接著，他又說起用藥的事，“也不知道是什麽藥，奇奇怪怪的，你看我這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試圖脫下衣服，展示自己“受害匪淺”的胳膊。隻是那一身的衣服太過厚重，他翻了翻，沒有成功把胳膊翻出來。

  恰好此時，老板娘回來了。

  老板娘的手裏端著個白瓷碗，裏麵放著的卻是即食的泡麵，大老遠的，就能聞到濃重的老壇酸菜味道。

  慕涼煙聞得到，屋子裏另外兩個人，自然也能聞到。

  “哎呀妹子辛苦了！我這……”男人的麵色一喜，瞬間忘記了抱怨黑診所的事，連忙站起來，一隻手伸到口袋裏掏錢，另一隻手則想去接麵。

  但他沒有成功。黎宴一個抬手的動作，便截了他的胡。

  “……好。”老板娘是黎宴的人，自然聽他的。她麵上雖有不解，卻還是繞過桌子，把白瓷碗放到了黎宴麵前。

  “誒？這我的，哥們……”男人欲言又止，眼睜睜地看著碗被放在對麵，終究無奈揮了揮手，“成，給你了。妹子，你再給我下一碗唄？”

  老板娘沒回答，隻是請示地朝黎宴的方向看了看，直到後者說了一句“你下去吧”，她才默默地退回廚房。

  黎宴抽了一雙筷子，也不急著吃，而是慢條斯理地撕著一次性的外包裝。

  “你別等了，想吃就吃唄！”男人揮了揮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絮叨了幾句，“我看你這身板，也是扛不住餓……”

  “叮！”

  一聲脆響。

  男人的話沒有說完，黎宴突然抬起筷子，在白瓷碗的邊緣敲了一下。

  清脆、突然、刺耳。

  男人雖還是說著話的，但在敲擊聲響起的時候，脖子一縮，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就好像有一隻蜜蜂，在他的頸間蟄了一下。

  “……扛不住餓的，我有個……”

  “叮！”

  又是一聲輕響，男人又顫抖了一下。

  慕涼煙看得很清楚：在第二次顫抖過後，那個男人的雙眼似有了充血的症狀，看著隱隱發紅。

  她不知道黎宴是怎麽做的，但很顯然，對麵這個粗獷豪爽的男人，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糟糕了……

  “……我說哥們，你吃啊！”八卦和閑聊堅持不下去，他的語氣變得不耐起來，“都讓給你了，你卻不吃，就一個勁敲敲敲的，你敲屁啊？”

  說到最後，他甚至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叮！”

  黎宴也不生氣，拱火似的又在碗邊上敲了一下，看著對方的雙目泛出清晰的紅，終於失笑，一把丟下了手裏的筷子。

  “我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東西，原來不過如此。”他起身，感歎了這句，便不再理會對方。他要去櫃台尋紙筆，把剛才的那個地址記錄下來。

  但那個男人卻莫名地被激怒了。

  “你罵誰呢！”看著黎宴站起來，他也猛地一掌拍上桌子，跟著站了起來，“別不識抬舉啊！今天不把這吃了，跟你沒完！”

  黎宴沒搭理他。

  慕涼煙卻是心裏一驚。

  她倒不是為了對方放的狠話，而是在對方拍桌子起身的時候，她看到對方的後頸，出現了一塊清晰的紅斑。

  那紅斑像是突然出現，從皮膚的深處扶起來，越來越接近表皮，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

  密集的出血點！

  慕涼煙陡然反應過來，這個人的症狀，和海城那些被輕度感染的人一樣：情緒差、容易被激怒，需要安靜的環境。

  所以剛剛黎宴故意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就為了試探對方的身份？

  “喂，跟你說話呢！”另一邊，男人還在惡聲惡氣地吼著，他已經徹底進入憤怒狀態，後頸的紅斑蔓延到了整個脖子，並開始竄到臉上。

  黎宴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剛找到紙筆，寫下地址放入長袍的袖口。然後叫出了老板娘，讓她把這裏收拾一下。

  老板娘跑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立馬就明白了個大概。

  “一期？還是二期？我們沒這號人啊！”她倉惶地打量了一番，最後轉向黎宴的方向，“他也沒有實驗體的征兆啊。”

  “別人做的。”黎宴輕描淡寫，攏了攏袍子，“我會去把人找出來，你把這個次品關起來。”

  “罵誰呢！你們罵誰呢！”男人聽不懂他們談話的內容，隻是因為那句“次品”，暴跳如雷。他怒吼著，下一秒陡然加速，衝向黎宴的方向。

  “站住！”老板娘主動上來擋，攔在黎宴麵前，拿了根繩子就打算把人捆上。

  但她顯然太低估了那個男人。

  盛怒之下的男人一撥，直接把老板娘推出了三米遠，撞翻了好幾條凳子。

  “我好心讓麵給你，你憑什麽罵人？”他怒吼著，繼續衝向黎宴。

  黎宴擰了擰眉，他似要從袍子裏拿出什麽東西，但是對方的動作更快，直接一個“飛腿”，完全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架勢。

  黎宴後退一步，輕而易舉地側身避開，沒受到這正麵一擊。

  但最強勁的主攻擊他是躲過了，男人沒踢到他的身上，腳卻還是踹到了黎宴的右邊胳膊。這一擊好像比直接踹在心口更嚴重，因為慕涼煙看到黎宴的身形晃蕩了一下，下意識地捂住右臂，臉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來。

  他短暫地失去了反擊的能力。

  而那個男人的下一次攻擊，很快又會來臨……

  眼看著暴躁中的男人又在亂發脾氣，開始亂砸亂打——

  “真是夠了……”慕涼煙緊了緊拳頭，把心一橫，直接衝進去，加入戰局。

  對付這樣的人她有經驗。

  她記得這種人暴躁易怒，力氣很大，但用的都是蠻力，沒什麽巧勁。所以隻要懂得利用身手，很容易就能把對方擊倒。

  一腳踹上對方的後膝，她成功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讓人跪在了地上。然後，她又撲上去，用身體壓著，反鉗住對方的手腳。

  隻是她的體重有限，即使有身手，能鉗製住對方，也沒辦法這麽長時間壓著對方……

  對了！

  她想起來：之前在醫院裏遇到這種“發病”的，用那種藥香杜鵑的花瓣，可以讓人冷靜下來。

  可她這裏沒有花瓣啊……

  等等，黎宴剛才是想掏什麽來著？

  “東西呢？”想到這裏，她直接朝黎宴伸手，另外單手牽強地壓製住地上的人，“把東西拿給我！”

  黎宴愣了愣。

  他原本就是以錯愕且震驚的目光看著她，現在看到她出手完，又直接利落地朝他伸手，於是眼中的詫異，又深了一分。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還是掏出一個小瓶子，在下一秒動作迅速地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