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飛很尷尬。

  到達空中以後，熱氣球在某個位置懸停，周圍才平穩下來。

  黎宴站在吊籃的一邊，正凝神望著遠方，眺望著外麵的風景。

  慕涼煙也大著膽子站了起來。

  趴在熱氣球的邊緣，她能俯瞰到整個無人區內部的全景——

  有隱匿在夜色中的山脈，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借著月光，能看到蔥翠茂密的樹木，也能看到如細線一樣蜿蜒的水源……

  很漂亮。

  如果是在白天，再配上那紅紫交雜的杜鵑，這裏真的堪稱世外桃源。

  而所有先進殘忍的實驗，則都隱匿在這平靜又美麗的環境之下……

  “這裏真的讓人意想不到。”慕涼煙忍不住感歎，“隻要是在外麵經過的人，怎麽都不會想到這裏是這樣的……”

  她是指氣候。

  外麵都已經幹燥荒蕪，接近荒漠的氣候了，這裏竟還是青山綠水。

  “那當然。”黎宴沒出聲，倒是另一旁的外勤，驕傲地接了話，“要不然這地方，也不會十幾年沒被人找到。白天看下去，可漂亮了。”

  慕涼煙低笑，和他聊了兩句，也順著他的指引看了一會兒。

  但把底下能欣賞的都欣賞了，熱氣球卻還是沒動，依舊是原地懸停的狀態，她不禁有些急了：“怎麽還不走？”

  “得等一會兒。前麵在矯正蜃景，調整風速。”外勤這麽回答她。

  “什麽意思？”慕涼煙疑惑，“風速還能人為調整？”

  “當然。”一直在旁邊沉默著的黎宴突然開口，接了她的話，“附近的強磁場，是可以改變氣候和天氣的。”

  他一說話，外勤自然就安靜下來，默默地退回一邊做事。

  而黎宴抬手，指向某個方向。

  “你看那邊。”他示意她抬頭，那是他剛才一直眺望的地方。

  慕涼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她剛才沒有注意，隻是覺得那邊的天空特別黑，好像連個月光都被隔開了照不進去。現在經他的指引仔細看，才發現那裏狂風肆虐。

  而且像是沙塵暴一樣的，極端天氣。

  就像他們在外麵遇見過的一樣。

  隻是，現在她看到的，那種氣候現象，竟然是“局部”的。遠方烏雲蔽日，狂風殘卷，他們這裏微風陣陣，一片寧靜。

  巨大的反差，就好像一切皆是人為的。

  這就是所謂的“強磁場影響”？

  “實驗區的四周，都設置了強磁場隔離帶，能幹擾外界的通訊，也能避免和外界的交流。”黎宴在旁邊解釋，“磁場不僅能影響天氣，還能影響人的精神，讓外麵的居民不會隨便走進來。”

  他動了動手指，活動了一下指關節，“……那些普通人，真的很麻煩。”

  這句話說得突兀。

  明明語速平穩，但慕涼煙卻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厭煩和不耐。

  很顯然，他討厭外麵的人。

  “外麵已經沒有居民了。”慕涼煙提醒他，“邇鎮都搬空了，隻剩一家大通鋪的旅館。連出去買個東西，都要走很遠。”

  言下之意：外麵沒人，不會有人闖進來，他也沒必要厭惡。

  黎宴卻笑了笑。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邇鎮有樹、有花、有便利的商貿，如果放任其發展，它很可能變成一個商旅城市。”他的話鋒一轉，“是磁場改變了外麵的地貌，資源少了，人也就少了。你在外麵的時候，沒人跟你講過嗎？”

  慕涼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在邇鎮的時候，沒人跟她講過，因為邇鎮幾乎沒人了。

  但在毗鄰的花丘，卻是有人說起過的——

  ‘你找杜鵑花？這裏可沒有。山上以前有花的，現在樹都枯了，長不出來……’

  ‘這幾年環境不行了啊，越來越荒了……”

  ……

  “等外麵徹底沒了人，也不是好事吧？”她不是要替他考慮，隻是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到時候探險的、調查的、開發的，那些人更難對付吧？”

  “這裏是被遺棄的地方，沒有人會對這裏感興趣。”黎宴搖了搖頭，噙著一抹輕笑，麵色很篤定，“況且，就算他們來了，他們也進不來。”

  他再度指向狂風肆虐的地方，“磁場控製著揚沙，能形成新的蜃景，讓人迷失方向。而且我剛才說了，磁場能影響人的心智和情緒，這是很難克服的。”

  “比如？”

  “比如幻覺，或者是外麵所說的催眠。”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放緩了聲音問她，“這麽解釋你能理解嗎？”

  “……”她可太能理解了！

  不僅理解，她還領教過。

  之前在旅館，她不過是看了眼血色殘陽，情緒就差點崩了……其他想闖進無人區的人，估計也是受類似情緒影響，都會無功而返。

  “我明白。”慕涼煙咬了咬牙，悶悶地應了聲。她又繼續看向遠方，“那邊好了嗎？是不是要等到風停了就能走？”

  “不用那麽久，蜃景調整完之後，我們就能降落了。”黎宴回答，還提醒了她一句，“如果是白天的話，盡量不要亂看。你不熟悉路，容易受影響。”

  正琢磨著颶風帶的慕涼煙，聞言不由一愣，接著立馬收回了視線。

  別說是白天，晚上她也不敢亂看。

  她可不想再崩潰一次！

  “黎先生，可以了。”正在此時，旁邊的外勤提醒了一句。

  接著，他操縱了一下繩杆，熱氣球就朝風帶的方向飛去。

  速度很快，往前了一段，就能聽到外麵呼嘯的風聲。

  “把你送出去以後，我就要走了。”在嘈雜中，黎宴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一點，“拿著。以後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找我。”

  慕涼煙低頭看了一眼——

  他遞上來的，是一條精美的手鏈。和她之前找到的那條一樣，金色的，隻是上麵掛著的造型，不是鈴鐺，而是小水滴。

  迎著風，那些水滴輕輕搖曳，同樣也是會響的。

  她不用問，就知道這是什麽。顯然是和鈴鐺同樣的作用。

  而且這條手鏈怕是比鈴鐺更麻煩——鈴鐺的話，直接往裏灌點泥，讓它不響就沒事了；這水滴的全包裹設計，她往哪裏灌泥？

  “不……”慕涼煙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我不會用它追蹤你，裏麵也不會有人暗殺你。”隻是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便被黎宴搶了先。他的手往前遞了遞，“我知道你可能一輩子都用不到，但我希望你遇到麻煩的時候，能想到我。”

  慕涼煙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接了。

  熱氣球已移動到了風帶的上方。

  “黎宴，”在降落之前，慕涼煙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和我，究竟是什麽關係？”

  他和小小是什麽關係？

  臨別前夕，她可以問的吧？

  黎宴沒回答。

  他正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在熱氣球開始下降的時候，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慕涼煙一驚。

  她的身子一僵，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秒，直接開始掙紮。但是她越是推拒，他抱住她的力道就越緊，還死命地把她的腦袋往懷裏按。

  “別亂動。”他在她頭頂開口。

  “你別亂來！”她在他同時出聲，後悔得隻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真是好奇心害死貓，剛才不該問的問題，她為什麽要問？

  但時光不能倒流。

  她推拒不開，隻能踢他踹他，用胳膊捶他：“黎宴，我說過了，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她提醒，“不管我以前多黏你，我現在並不愛你。”

  抱住她的人一怔。

  也在同一時間，她正好捶到了他的右手。他吃痛地吸了口涼氣，禁錮著她的手微微鬆開。

  慕涼煙這才得以抬頭，尋到一絲喘息。

  “你大概是誤會了……”她聽到黎宴似笑非笑地開口，看到他噙著一抹無奈，“……我們並不是那種關係。”

  “……”這回輪到慕涼煙錯愕，尷尬和疑惑來回切換。

  而像是為了解答她的疑惑似的，他在下一秒豁然鬆手——

  “……？！”慕涼煙罵了一句髒話，瞬間明白過來了。

  急速的下降過程裏，無數的黑沙從她的臉龐擦過，灌入她的鼻翼、嘴巴、領口……她像是在一秒之內，被剝奪了正常呼吸。

  沒有他替她擋著，也沒有擋沙的袍子，她隻能狼狽地蹲下去，縮在角落裏捂住口鼻。

  黎宴並沒有再管她。

  倒是外勤的聲音，從肆虐的狂風裏，無比清晰地傳過來——

  “為什麽不肯穿袍子呢……”他兀自低喃著，“……看吧，這多難受。”

  “……”那你也沒有早說啊！！

  慕涼煙隻能在心裏咆哮。

  ………

  終於落地。

  原本以為起飛的過程很狼狽，但慕涼煙沒有想到，降落的過程會更狼狽。

  從吊籃裏站起來，她滿頭滿臉的土，身上的衣服，也被吹成了土黃色。沙子刮得她臉上生疼，她抬手摸了摸，還好沒有破相。

  地麵上的風還在繼續，隻是風力小了一點。

  “還刮著風呢！”外勤感歎了一句，又把角落裏的包裹遞了上來，“你要穿嗎？”

  慕涼煙這回伸手，直接把袍子拿過來套上了。

  “你在這裏等著。”黎宴在旁邊說話，他吩咐完外勤，然後轉過來看向她，“十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