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絲毫的口下留情。

  扯開他的長袍，對準他的肩膀，她完全不在乎任何形象，不管不顧地咬了下去。

  很涼。

  接觸到他的肩膀，這是她第一個感覺——

  他的身上很涼，即使裹著厚氈布的袍子，他的身體也像沒有溫度一樣。被咬到的那一瞬，他猝不及防地一怔，身子似哆嗦了一下。

  慕涼煙的心底掠過一絲詫異。

  但她沒有鬆口，而是用帶著毒素的牙齒，更狠更用力地撕咬下去……

  “小小你瘋了嗎？”她聽到十六的疾呼，幾乎聲嘶力竭，“你會害死黎先生的！”

  “鬆口……”她聽到黎宴吃痛的悶哼，以及帶著警告的低語。

  她嚐到了唇齒間的血腥味。

  終於——

  被咬住的人忍無可忍，陡然發力，猛地一下掀開了她。

  慕涼煙的身體驟然失衡，她被他這麽一掀，再加上白十六在後麵用力拉扯，身體幾乎是被甩飛出去，重重地摔到一邊。

  “碰！”

  後背撞倒了一條板凳，再摔到地上。

  慕涼煙疼得咬牙，幾乎當場泛淚。

  她恨恨地抬頭瞪過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錯覺，她看到黎宴踉蹌地後退了兩步，原本琥珀色的雙瞳，似轉為一片暗紅。

  她沒有辦法看得更仔細，因為對方在下一秒背過了身，身形微顫著撐住了牆。

  “黎先生，您怎麽樣？”十六急急忙忙地扶了上去，“這種毒是專門克製我們的，沾一丁點都要命，您現在這可……”

  十六還想繼續往下說，但從袍子裏伸出的那隻手，卻止住了他。

  “沒關係。”黎宴的聲音傳來，氣息有些虛弱，吐字也透著些許艱難，“讓我緩一緩。我稍微緩一緩，就會好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扶著牆，半天沒有動靜。

  慕涼煙屏息等著。

  待後背的痛楚減輕了一些，她才撐著地麵，窸窸窣窣地站了起來。

  她朝對麵掃了一眼：雖然她也摔得不輕，但剛才那一戰，好像是她贏了呢。

  “小小，你太不懂事了！”十六聽到她的動靜，率先轉過身來，臉上充滿了氣憤，“黎先生一直護著你，你就無法無天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擼起袖子，大有要過來教訓她的姿勢。

  “怎麽？”慕涼煙擦了擦唇角的血跡，輕蔑而笑。她忍著背上的疼痛，直了直腰，正麵挑釁，“你也想被咬一口是嗎？”

  “你！”對方被激怒，直接就要衝上來。

  慕涼煙毫無畏懼。

  她打不過，難道還咬不過嗎？大不了就是再被狠摔一次，換對麵一個人“中毒”，賺了！

  “十六！”

  但十六並沒有機會碰到她，對麵的一聲低喝，便叫他的動作止住了。

  “她隻是不記得我們了，不要為難她。”黎宴在這時轉過身來，他拉好袍子，得體地整理好衣物，才抬眼看過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慕涼煙抬眼看向他：和剛才相比，他的麵色蒼白了許多，雙唇也是毫無血色。但他的那雙瞳孔，依然是最先的琥珀色。

  她那一口，對他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在毒素的作用下，他說話的聲音低了不少，氣息明顯變弱。光是喝止住白十六的那幾句，已讓他的臉上萌生疲憊。

  “你跟十六回來吧，我先走了。”穩了穩心神，他似積攢了一些力氣，重新抬眼看過來。

  那雙眸裏沒什麽生機，隻一眼，便移開了。

  “十六，”他轉向旁邊的人，一字一句地吩咐，“處理完這裏的其他人，記得帶她回家。”

  “……”慕涼煙站在原地沉默著，垂在身側的五指，暗暗握拳。

  她沒有出聲阻止，而是屏息以待。在她看來，先走掉一個，她這邊勝算要高很多！潛意識告訴她，這個黎宴，應該沒那麽好對付。

  至於這十六麽……

  他要簡單很多！

  等下拚一場也不是不行。

  “黎先生？可是……”十六正一臉為難，他的目光在雙方來回了好幾次，終究忍不住跑向黎宴，“可是我擔心……”

  他的對麵，黎宴正把外袍的帽子重新罩上。寬大的帽簷遮蓋了他的大半張臉，隻露出那血色極淡的唇和下巴。

  被阻擋，那雙唇抿了抿，有些不悅。

  “明天早上之前，這個地方沒人會醒來。”黎宴冷冷地開口，直接打斷了他，“就算有其他人過來，也會一樣失去意識。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不是，是小小啊……她現在……”十六欲言又止，說話的同時，頻頻轉向慕涼煙的方向。

  顯然，他是被震懾到了，也怕被咬。

  慕涼煙迎上他怯懦的目光，揚唇微笑。她現在天不怕地不怕，儼然勝利者的姿態。

  隻是她沒想到——

  “她更不是威脅。”黎宴語氣平靜地接了話，不帶任何情緒波動地說完，直接抬腳往前。隻是在經過桌子的時候，他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手爐”，把裏麵的東西倒了出去。

  “別！”慕涼煙反應過來，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裏麵的那塊“泥巴”被潑出去，正好落在那一地還未幹涸的血跡上。然後這“泥巴”就像棉花糖落在水裏，瞬間溶解，一下子什麽都沒了。

  她的周圍倏然一冷。

  就好像冰天雪地裏的那一簇火苗，突然被人摁滅了。

  黎宴的腳步不停，已經走到了大門那裏，他始終沒再回頭看一眼，隻是最後囑咐：“記得帶她回家。”

  說完，他拔下門栓。

  “等一下……”慕涼煙試圖叫住他，從四肢百骸傳來的冷意，讓她臨時改變了主意，還想繼續套他幾句，或者騙他再拿塊泥巴出來。

  然而她沒有成功。

  挽留的話說到一半，外麵猛烈的風突然灌進來，一下子就把她的身形吹僵了。她所有的發作症狀全部回歸，連快跑幾步拉住他的機會都沒有。

  黑雲壓城、黃沙肆虐，他直接走入這場風暴裏……

  ………

  慕涼煙還是在十六去關上門以後，才找回一點點知覺的。

  可是她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她又恢複了一開始的模樣，隻能扶著桌椅，又一點點蹲下……通過抱住自己，維持僅存的那點溫度。

  “哼！”十六關了門，氣呼呼地經過她，“你會後悔的。”

  “站住！”慕涼煙咬牙叫住他。

  後悔？

  她現在就後悔得很！

  她就該把那個“手爐”揣在懷裏不鬆手的！

  “幹什麽？”十六雖然生氣，卻還是不忍心地站住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大步過來，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摁在了椅子上。

  “我又幫不了你……”他悶悶地抱怨著，身體卻是利索地在周圍尋找了一圈，找了個熱水瓶，倒了杯熱水過來，“……你捧著吧。雖然一點用都沒有。”

  他用力地把水杯塞到她手裏。

  杯子是玻璃的，導熱效果很好，裏麵的熱水是滾燙的，很快就能灼痛她的手掌。但十六說的沒錯，她能感覺到灼痛，但根本無法取暖。

  冷，依舊是從心底滋生，在四肢蔓延的。

  “你在這裏等著吧，我早點把事情辦完，我們也能早點走。”十六嘟噥了一聲，從口袋裏摸索出一把匕首。他掂量了一下，應該是覺得不好用，又收回去，想要在附近找趁手的。

  他甚至還問她，“廚房在哪兒你知道嗎？”

  一邊說著，他一邊轉身。

  隻是還沒來得及抬腳——

  “慢著！”慕涼煙揪住他。

  “乓！”

  與此同時，手中的玻璃杯脫離束縛，直接落地。透明的玻璃當場碎裂，四散著迸濺開來。

  “哎！”十六也被潑出來的熱水燙得驚呼了一聲。

  他下意識地蹦躂了一下，想要從側方掙開，但行動了以後才發現，衣袖被揪得死緊。即使正遭受著不適，抓著他的力氣也是極大的。

  是意念，也是爆發力。

  “你幹什……”十六蹙眉看過來，四目相對的下一秒，又開始慌張，“小小，你別亂來啊！這會出人命的，你以後想起來了，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捂自己的脖子、手臂、手腕……任何裸露在外，有可能被咬到的地方。

  他的動作局促又滑稽，把緊張都寫在了臉上。

  這要是在其他時候，慕涼煙肯定是要笑他的。

  但現在不是嘲笑的時候。

  “放心，我不會咬你。”她先開口，以和平的方式，打開話題。

  事實上，她是沒辦法咬他。

  身體的冷意讓她止不住發顫，她強忍著，才沒讓下巴明顯打顫。這樣的情況，她是沒那麽大的咬合力的。

  她拉住對方，幾乎是語重心長的方式：“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沒必要殺人滅口。你也不是嗜殺的人，對吧？”

  她試圖說服對方。

  畢竟在太陽升起之前，這裏的人都不可能醒來自救，而外援……即使傅司城回來了，哪怕帶了一百個人，也會失去意識，喪失戰鬥力。

  她沒有其他方法，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慢慢磨。

  “不可能！”但她的計劃剛開了個頭，動之以情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便被直接拒絕了。

  十六往旁邊挪了幾步，沒有掙開她的束縛，於是低頭，看著被揪住的地方——

  “對不起了，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