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

  這個身體此刻是不受控製的——

  明明她思緒清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而且也沒什麽懼怕的，可她的身體卻在本能地抗拒，每靠近那個儀器一分，她後背的冷汗就多一層。

  慕涼煙咬牙，暗暗握拳，在心底問那個已不存在的人：小小，你在害怕什麽？

  沒有答案。

  她隻知道，不管多抗拒害怕，都要把眼前的事做完。

  手，觸上了儀器的玻璃，掌心之下，是一片冰涼。她強忍著眩暈，重新拿上那塊濕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擋住上方而來的“臭氣”。

  “這是什麽？”負責人正好摸索著走進來，眼前的情景，震驚得他倒抽了口涼氣。

  他是聞不到臭味的，所以他絲毫不受影響地走過來，滿臉好奇地觀望：“這裏麵的水還會發光？乖乖……這玩意得值多少錢？”

  “咳！”慕涼煙清了清嗓子，喉嚨已經沙啞，“你……”

  她被熏得說不出話，隻能拍了拍負責人的肩膀，再往上麵指了指。

  “咋？這玩意是不是被震壞了？”對方的腦子倒也靈活，抬頭看了一眼便明白過來，“你想讓我把那根熱管拿掉？”

  慕涼煙點點頭。

  “這簡單啊……”這個儀器也不過兩米多高，拿熱管也隻是往上爬幾步的事。負責人爽快地答應了，一腳踩上儀器的底座，“……等等！”

  他似忽然想到什麽的，動作一頓，“你們就是為這個東西來的吧？我們先說好，這東西歸你們，我外麵的貨的秘密你們也替我守好。要是你們要把它搬出去，回頭我派人來幫你們搬。”

  畢竟他在外麵的“小加工區”，幹的都是說不出口的勾當。他必須在這時候，先把條件挑明了。

  “別廢話了！趕緊的！”慕涼煙不耐煩地催促。

  再不把上麵的“排氣”停止，她就要暈過去了。

  “說定了啊……”負責人最後確認了一句，然後才嘟噥著往上爬，“這玩意可真是神奇啊！當年我盤下來就一廢棄的荒地，沒想到底下整得這麽大……”

  “哢擦！”

  一聲細響，很微弱，是玻璃裂開的聲音。

  慕涼煙一驚，本能地抬頭。

  “這玻璃可太滑了！”負責人壓根沒聽見，他抱怨了一聲，一腳擦著牆壁，身體的重量全部壓下玻璃麵。然後他又用力一拽，把那根被震壞的熱管，徹底撥到了一邊。

  “你看，成了！”

  “哢擦！”

  他欣喜的低喊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同時傳來。這回不是單純的裂開，而是玻璃受不了他身體的重量，整塊的碎裂掉落。

  慕涼煙瞪大眼，她根本躲閃不及，隻能眼看著裏麵淡藍色的液體噴濺而出，全部流瀉了下來。

  她往後退了幾步，被絆得跌坐在地上，也坐在那一地閃著幽蘭色的光澤的“水”裏。

  “啊！”負責人就更倒黴了。

  他先是被儀器裏的水衝到，全身淋了個濕透，然後又摔了個狗吃屎，麵朝下整張臉都浸入了水裏。

  “咳！”水是沒有臭味的，但這麽跌坐下來後，她隻覺得大腦發暈發脹，像是受了什麽衝擊一樣，意識都在被逐漸抽離。

  她低頭，看了眼手掌觸及到的“水”——

  有些粘稠，淡藍色，帶著淡淡的熒光。她們明明應該是常溫的，但她卻覺得觸手冰涼，而且是徹骨冰涼。脫離儀器的它們鋪撒了一地，就像鋪撒了一地的光，照亮了這個房間。隻是這光線，越來越暗。

  總的來說，好像是對人沒什麽影響的。

  “要把這個地方封起來。”慕涼煙想起身，卻因為腦袋的一陣眩暈，又跌坐了回去。她隻能轉向負責人的方向，“你能不能幫……”

  話到一半，她的聲音倏然一停。

  僅僅隻是一眼，她便徹底驚住了！

  這個液體對她沒有“明顯的影響”，但不代表對其他人也是——

  “啊……啊啊啊！”負責人捂著發痛的臉頰站起來，聲音從吃痛的抱怨，轉為至極的驚恐。他的臉上都是血，而且很快不止臉上，還有手上、脖子上……一切浸到液體的地方，都在往外滲血。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他害怕地喊著，掀起自己的衣服，查看自己的身體，“我這是怎麽了？”

  慕涼煙看得很清楚。

  她看到對方的身上有密集小段的血管鼓出來，一條條的，就像雨後馬路上的蚯蚓。然後那些血管迅速破裂，往外快速滲血……

  身上是血管、脖子上是出血點，他整個人很快便成了個“血人”。

  慕涼煙驚住了，也是呆住了，她完全幫不了他，隻能借著逐漸黯淡的熒光，看到他一點點地跌回地麵。

  “我……”他說不出話來了，一張嘴，連嘴巴裏都在吐血。他求助地看向她，一雙眼睛充血般赭紅著，流出血淚來。

  “碰！”他終於脫力，摔回一地的水漬裏。

  房間裏的熒光，更黯淡了。

  與此同時，通向這個房間的小門，傳來急促的敲響。傅司城在外麵喊她，得不到她的回應，他便直接在外麵開始撞門。

  “你怎麽了？”他猛烈地撞擊著那扇被損壞儀器堵住的木門，“涼煙，回答我！”

  其實從玻璃碎裂的巨響，到他從外麵衝過來，也不過是須臾之間。隻是在這須臾的時間內，房間裏已發生了如此恐怖的變化。

  “……”她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周圍一片天旋地轉，她自己都支撐不住。

  “碰！”

  直到一聲巨響，堵住的小門終於被狠力踹開。她在一片幽暗之中，聽到有踩著水的聲音，朝她的方向疾步跑來。

  “……不行！”慕涼煙猛地清醒，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踉蹌著站起來，想要把人往外推，“你不能到這裏來！”

  她在這裏隻是頭暈，可剛剛那個負責人，是清晰地死在她麵前的。

  她不能讓傅司城進來！

  “你怎麽樣？”但隻往前跑了幾步，她便又差點摔倒，在重心跌落之際，她被撈入一個懷抱。他的聲音也同時在上方響起，“這裏怎麽回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幫她擦臉上和身上的水漬。

  “快離開……封閉這裏……”慕涼煙艱難地開口，沒有力氣去阻止他的動作，“你不能碰……”你不能碰我！也不能碰這些液體！

  但是她沒有精力繼續說了。

  她不知道是這裏的熒光暗了？還是自己的視線暗了？她隻覺得她的世界，在一點點變黑，眼前的人也在一點點便遙遠。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感覺傅司城擦幹了她的臉，觸上她滿是粘膩的手，問她怎麽了？

  完了。她想。

  傅司城要變成和那個負責人一樣了，會流血而亡……她可能也不想活了。

  然後，她墜入了黑暗。

  ………

  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裏，她似從這個身體分離出去，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這個身體的一切。

  慕涼煙隱約是有些明白的。因為她感覺到，她好像是在經曆著屬於小小的夢境，或者說，經曆著屬於小小的記憶？

  這是她第一次“了解”小小——

  “她”穿著一身白裙子，趴在那個圓柱形的儀器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輕點著玻璃表麵。隻是那個儀器和地下室的不一樣，裏麵也是空的，沒有裝任何液體。

  有腳步聲傳來，“她”便機警地起身，連忙躲到了儀器的後麵。

  ‘能找到嗎？這回的信息準確嗎？’

  ‘不知道，但總要試一試……這也是教授的意思。東西放這裏吧。’

  ……

  夢境裏，慕涼煙不知道那兩人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麽。她隻能聽到那平穩均勻的腳步聲，緩緩地遠去。

  待人走遠了，“她”才從暗處竄出來，走到剛剛那兩人經過的地方。

  那是一個金屬台麵，上麵放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布包，“她”在裏麵翻找了一通，終於摸到了一根棒棒糖，開開心心地拿出來。

  明明是個很普通的糖，“她”卻寶貝得緊，新奇地拿在手裏端詳了好一陣，才撕開糖紙，放進嘴巴裏品嚐起來。

  牛奶草莓味的。

  小小的記憶，慕涼煙也嚐出來了。

  “萬物相生相克，這個地方，你少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後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冷清、平靜。

  “她”一僵，瞬間全身緊繃。而下一秒，一隻手從後麵覆上來，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喜歡外麵什麽東西，我給你買。”

  語氣低沉平穩，不悲不喜，沒有任何的情緒溫度。

  “隻一點。”他開口，走到旁邊叩了叩儀器的玻璃，指骨白淨修長，“等我複製出裏麵的東西，你可千萬別再靠近了。”

  ‘為什麽？’慕涼煙想問。

  但是這段記憶不是她的，她根本無法開口，甚至無法看清夢裏的人。她隻能感覺到從心底滋生的恐懼，對那個儀器開始恐懼……

  然後記憶開始抽離，眼前的一切快速撤退，她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猛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