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區是安靜且壓抑的。

  所以，陡然發狂的門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不要吵了……都聽不見嗎？”從低喃到嘶吼，他像是突然癲狂了一樣，撥開身邊的人，直接就往急診最中間的護士台衝過去。

  他神神叨叨地繞了一圈，驚走了正在辦公的護士，然後便掙紮著想要爬上台麵。

  “咚！”

  膝蓋磕上棱角分明的桌麵，發出沉重的悶響。可他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疼一樣，繼續往上爬著，三兩下就站了上去。

  “你怎麽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急診的幾個醫生都追了過去，一邊安撫詢問，一邊朝旁邊的護士打手勢，小聲示意，“鎮靜劑。”

  “不要說話！”不待醫生的話說完，門衛又怒吼出聲。

  這回他更過分，直接脫下腳上的鞋子，就朝醫生的方向砸過去，“你們聽不懂嗎？不要再發出聲音了！”說完，他更是痛苦地捂住耳朵。

  醫生險險地避開。

  臉沒挨到，但白大褂的胸口還是多了個清晰的鞋印。

  “是耳朵不舒服嗎？”場麵有些狼狽，他也顧不上整理，“你先下來，我們可以給你安排耳鼻喉的會診。跟我說說，是怎麽個情況？”

  門衛卻隻是捂著耳朵搖頭，蹙眉閉眼，一臉痛苦強忍的樣子。

  直到——

  “啪！”

  一聲輕響，護士掰開鎮靜劑的安剖瓶。

  這動靜不大，在這總體的大環境裏也不算清晰，但卻像是個按鈕，觸動了門衛的某個開關……他在這個瞬間睜眼，瞪向聲源。

  那是一雙赭色的眼睛，原本眼白的地方，都在這短時間內充血，布滿了血絲。而他看著護士的目光也不是難受隱忍，而是變成了嗜殺和狠戾。

  “……小心！”慕涼煙心中大叫不好，這種狠毒陰冷的眼神，讓她本能地脫口而出。

  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不止是圍觀的病人們，還是規勸詢問的醫生們，都尚處在倒抽一口冷氣的錯愕裏。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門衛從桌麵上跳下，像是無腦的動物一樣，撲向了護士。

  “啊！”驚叫之中，鎮靜劑已被打翻，護士也被他掐住了脖子。

  “為什麽不聽！我都說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門衛掐著對方，狠狠地搖晃，“你是想死嗎？啊？是不是！”

  “別別別……”醫生們試圖阻止，卻被喝止住。

  “不準過來！再動一下，我就掐死她！”門衛怒吼，像是為了印證自己說的話，他手上的力道明顯加重了一分。

  沒有人敢上前一步，甚至因為不敢發出聲音，連個呼叫保安的人都不敢。

  可護士已被掐得臉色發紫，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慕涼煙站在最遠的位置。

  她皺了皺眉，在這僵持的環境中，陡然握緊了拳頭，在身側的鐵質長椅上敲了一下——

  “當！”

  椅子發出輕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止是醫生，就連門衛，也稍稍鬆開了手裏的力道，轉頭看過來。

  “你幹什麽！”他朝她吼，眼裏的血絲更多，“不要吵聽不懂嗎？”

  “聽不懂。”慕涼煙挑釁地仰頭，笑容清淺，還好心提點了一句，“不如你來殺了我，我死了，就安靜了。”

  門衛倏地鬆了手，要向她衝過來。

  “抓住他！快按住他！”那些醫生也迅速反應過來，有人去接護士，有人去按住門衛，眾人一擁而上，試圖阻止這場亂局。

  可門衛這樣一個清瘦年老的人，此刻卻有驚人的爆發力，兩三個年輕力壯的醫生，竟不是他的對手？他用力一推，便將幾個人都推開了。

  慕涼煙的神色微變。

  眼看著門衛朝自己衝來，她機敏地側身一避，同時反擒住對方的手臂，想借巧力讓對方踉蹌伏地。但也是真親身經曆了才知道，此刻門衛的力氣竟這麽大——

  她不但沒把對方按下去，對方還反過來想掐她的脖子。

  “哢擦！”

  她想也沒想，直接卸了對方的關節，讓他整條手臂從肩胛那裏脫了臼。

  門衛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竟不是疼，而是憤怒。下一秒，他便又舉起尚能行動的右手，試圖單手掐住她。

  “卡擦！”毫無意外，右手同樣被卸。

  “你！”門衛怒火中燒，“我不怕你！”說完他竟低下頭，直接用腦袋去撞她。

  這一擊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這強勁的爆發力下，他絲毫不考慮這一撞的後果，不考慮自己會不會腦震蕩，就這麽同歸於盡地撞過來……

  慕涼煙措手不及，她想要側身避開，肩膀卻還是受了狠狠一擊。她當即重心不穩，整個人都往身後栽過去，眼看著後腦勺就要磕上椅子……

  腰間倏地一緊，她在最後關頭被人撈回去，拽入一個低涼的懷抱。

  傅司城趕過來了。

  “咚！”

  而在同一時間，用力過猛的門衛撞上附近的白牆。一聲悶響之後，他不動了，身體也漸漸地從牆麵滑倒下來。

  “快！”醫生們這才反應過來，“把人搬到病床上，束縛住！通知保衛科！還有你……”

  慕涼煙擺了擺手，表示拒絕：“我沒事，不用管我。”

  她站在一邊，看著眾人將門衛抬起來，迅速地轉移到搶救室那裏，然後低頭，看了看剛剛用過力的雙手。她總覺得不對勁！

  剛剛門衛試圖掐死她的力量……正常人就算是爆發力，會有這麽大的力量嗎？

  “怎麽回事？”傅司城蹙著眉，臉色不怎麽好看，“那個人是瘋了，還是和你有仇？”他在說話的同時，抬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嘶……”慕涼煙微吸了口涼氣。

  這腦袋撞得這麽重，也不科學吧？

  “我幫你看看？”他開口，手已覆上她的衣領。

  “不用。”感覺微涼的指尖觸上脖子時，慕涼煙赧然地一縮，下意識地避開了。她自己覆上肩膀，胡亂地揉了揉，再動了動，“沒傷到哪裏，估計就是撞得重了點，也不知道他腦袋是什麽做的？對了，外麵怎麽樣了？”

  “已經起了風，泄露的氣體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海灣區正在恢複正常。”傅司城回答，往外麵看了一眼，“都過去了。”

  慕涼煙循著他的目光，從急診區的窗戶往外看了看——

  天已蒙蒙亮，東方已透著魚肚白。不知不覺的，這就又折騰了一夜。外麵的路上還可以看到車燈的光影，這回是雙側的車道都有，估計是連夜逃離海灣區的人，正在連夜回歸。

  看起來，這場爆炸和泄露，像是已經過去了……

  可真的過去了嗎？

  她說不明白，隻是在門衛莫名發狂之後，開始不安。

  “快打腎上腺素！”急診搶救室那邊傳來低呼，“呼吸機呢？心跳也沒了！”從驚訝到緊張，裏麵已傳來搶救的聲音。

  慕涼煙的神色一緊，撥開傅司城：“我去看看。”

  ………

  醫院用上了所有的資源，拚盡全力，終究沒能把人救回來。

  門衛從一開始的反抗，到痙攣，再到全身強直……最後，徹底沒了生機。心電監護的走向鋪平，在機械的警報音中，有暗紅色的血跡，緩緩從門衛的口鼻流出。

  “……心髒發生驟停，並伴有多器官功能衰竭……”主治醫生宣讀著死因，但在看到那口鼻的鮮血時，還是一愣，“之前血檢數據不是正常了嗎？”

  “啊，是。”有個助理模樣的小醫生站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疊化驗單，“這是四點鍾的檢查單子，受化工廠影響的那些人，血常規都在恢複的。”

  他有些無措地伸著手，對於手裏的這些數據，也不知該不該遞？

  畢竟數據顯示正常，人卻又死了……

  “是不是還有其他基礎病？”有其他醫生插話，“他剛才發狂鬧的一場，是不是因為有精神類的疾病？”

  眾人附和著，又去翻病曆和答案。

  慕涼煙終於在這時候走過去。

  病床旁暫且空了，屍體還沒有被轉移處理，她正好能近距離看個明白——

  她看到門衛不止口鼻，就連耳朵裏，也有暗色的血緩緩淌出。她翻開他的眼皮，能看到他的眼瞼上，也遍布著密集的出血點。

  這是什麽原因？

  她記得門衛在死之前，嫌周圍太吵，因為聲音而煩躁？其中會有什麽關聯嗎？她用醫用手電的光照過去，同樣在對方的耳廓之中，看到細密的出血點。

  而且在鬆手起身之際，她眼角的餘光正好掃到門衛的頸部——之前他穿著高領的外套，活著的時候沒注意，但現在人死了，終於能看到原本被衣服遮蓋的後頸……

  有很多的紅點，嚴密的排布在一起，組合成像蜘蛛網的形狀。

  他不是病死的……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是受感染，在毒素影響下死的。

  那麽來源呢？

  “其他人呢？”慕涼煙猛然抬頭，詢問還在翻閱討論病曆的其他人，“化工廠事件送來的其他人，都被安置在哪裏了？”

  ………

  醫生帶她去了隔壁房間。

  這裏一片安靜，受化工氣體影響的人都用了藥，還在沉睡。整齊排開的病床上，躺著附近的目擊者、第一批救援的消防和警員。

  之前見過的那兩個警員也在。

  慕涼煙沒叫醒任何人，就這麽借著光走進去，用手裏的那把手電，去觀察其中一個人的後頸——

  同樣的，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