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很專注，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脖子上的淤痕上。他指尖的力道很輕，仔仔細細地把藥抹勻。

  “暫時沒人知道我的身份。”慕涼煙輕笑，半開玩笑地繼續，“我就是天天在你旁邊晃，他們也想不到對我不利。”

  她鬆緩了不少，說話間，都不由帶了層戲謔。

  傅司城的眼裏卻是毫無笑意。

  “沒什麽不一樣的。”他將藥上好，把藥瓶隨手放在一邊，才低涼鄭重地繼續，“這樣的隱患，我是肯定要解決的。”

  他頓了頓，在她身側坐下，拿起她適才在看的東西。目光掃過的同時，他也給出了處置，“他能溝通的話，我會把他調離海城，罷手過安生日子。要是溝通不了的話……”

  他沒有往下說，而是接過她剛喝完水的水杯，起身去幫她倒新的。

  “溝通不了的話，把人交給我？”慕涼煙舔了舔唇上的水珠，仰起頭來，“我以前仇人就挺多的，有對付的經驗。”

  傅司城卻沒附和。

  他安安靜靜地倒完了水，穩穩當當地把水杯拿回來，然後淺淺淡淡、一語帶過地告訴她：“溝通不了的話，剩下的你就別管了。”

  慕涼煙一怔。

  她清晰地看到，他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指節握住杯身的力道微微緊了緊。那一瞬間的狠勁和冷冽，是滅殺的訊號。

  “他要是忠心為你，你出手的話……”慕涼煙蹙了蹙眉，試圖開口，但話到一半，便被敲門聲打斷。

  “叩叩！”

  “傅總。”秘書的聲音在外麵響起，“有人找。”

  慕涼煙警覺地抬頭：是周明？總算是來了！

  “你和他談。”她迅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把麵前的那堆資料都胡亂地收在手裏，“人多他反而會懷疑，我先出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儼然公司員工的走姿，甚至在拉開門的時候，還向著外麵揚起職業性的微笑，“請進。”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來的並不是周明，而是兩個神色嚴肅的警員。

  “傅總，”在她愣神的時候，那個小警員已越過她，徑直往裏走去，“不好意思，這麽晚還來打擾您。聽說您在公司，我們直接從案發現場過來了。想請教您幾個問題，您認識慕涼煙嗎？”

  慕涼煙一驚，原本都準備往外邁的步子，頓時一停。

  什麽案發現場？

  而且還和她有關？

  “不好意思，來得比較唐突，我們也是例行公事。”老警員則是微笑著打招呼，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慕涼煙往外推，試圖關上門，“就問幾個問題，不是大事。”

  慕涼煙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麵的情勢，人已被推了出去。

  “慕小姐，他們……”

  “噓！”慕涼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別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但內容關於她的，她肯定要聽一聽。

  ………

  “認識。”辦公室裏，傅司城坦然回答。他顯然對這兩人的到來是疑惑的，但說話還算客氣，“是誰讓你們來的？”

  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無預約直闖了，而且還是發生在半夜。

  “沒別的意思，就是碰到個案件，需要傅總配合回答幾個問題。”老警員立馬就聽出了裏麵的端倪，迅速解釋，“畢竟明天一早可能見報，大家提前溝通一下也好。”

  “師父！”小警員卻是年輕氣盛，喝止了對方後，重新轉向傅司城，“傅總，請問您和慕涼煙是什麽關係？”

  慕涼煙蹙眉。

  這個問題太過於直接！這要是回答了，和直接暴露她有什麽區別？

  這不能答。

  她心裏一著急，想到這裏，甚至想直接衝進去。

  “這是我的私事。”手都碰上門把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傅司城開了口，不鹹不淡的語氣，帶著隱約的警告，“你們大晚上過來，就為了打聽我的私事？”

  “不是，確實出了點事。”老警員幹笑了兩聲，然後似拍了拍小警員，低聲斥了幾句。

  小警yuan的態度這才緩和了一點。

  “傅總，”他重新開口，語氣冷靜下來，“貴公司有個員工叫周明，您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嗯，剛成為海灣區開發負責人。”傅司城應聲，公事化的語氣，“我今晚在這裏，就是為了等他。”至於等他是幹什麽，沒有明說。

  小警yuan也沒有追問。

  他關注的重點，在其他方麵：“周明在一小時前已被確認死亡，傅總沒得到消息嗎？”

  此話一出，慕涼煙不由一驚，她也能感覺到，辦公室內的氣氛也是同樣一窒。

  她不由蹙眉：周明死了？！

  躲在幕後的始作俑者，處心積慮想殺她的人，這麽容易就死了？

  也太巧合了！

  辦公室裏靜了幾秒，傅司城比她先反應過來——

  “為什麽我要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他似笑非笑地反問，然後淡淡補充，“不涉及公司核心利益的事，底下的人一般第二天早上才會匯報。他是怎麽死的？”

  一席話，讓前來質問的兩人有片刻的啞然。

  幾秒後，還是老警員率先開了口：“他跳樓了，在一幢廢棄的居民樓，當場死亡。在他死之前，我們掌握了他買凶殺人的證據，他要殺的人，就是慕涼煙。”

  辦公室內的氣氛又是一靜。

  貼在辦公室門上聽著的人又是一驚——

  怎麽可能？

  現在警方都在黑市隨便逛了麽？不對，就算是隨便逛，他們也不可能順藤摸瓜查到周明……她還是利用漏洞，從招聘和化工廠那條線找到的人！

  “什麽證據？”傅司城也在裏麵問了一句。

  “自然是他的資金流通，還有他的遺書內容。他說他做出了買凶殺人的事，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自我了結了。”小警員有意地停了停，別有深意地補充，“他的確是跳了樓，但他的身上，還有很多刀傷。傅總，您覺得一個要跳樓的人，為什麽還要割自己很多刀？”

  “有監控嗎？”

  “沒有，廢棄的居民樓，哪來的監控？”小警員否認，語氣開始咄咄逼人，“驗屍報告還沒出來，您覺得，他真的是自殺的嗎？”

  ‘當然不是！’辦公室裏的人還沒回答，門外的人已在心裏快速否決了。

  這怎麽可能是自殺！

  一個都決定要跳樓的人，故意在跳之前割自己幾刀？閑的慌？就像一個決定上吊的人，何必再去吞服安眠藥？

  死亡又不會負負得正。

  那個現場，應該還有另外的人在！要麽就是有人把周明殺了，故意偽裝成自殺的模樣。

  可是誰會殺一個能幕後運籌帷幄的人呢？

  等等！

  慕涼煙想到這裏，腦中倏地靈光一閃，湧現出另一種可能。

  剛才她的猜想，她認定的信息，都是通過她查到的內容，基於周明是主使的基礎上的。如果推翻一切：這個周明，壓根不是呢？

  她迅速地低頭，重新翻閱手上那幾張紙的內容，於是剛剛隱約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現在猛然都想通了——

  首先，周明是個特別刻板謹慎的人，工作十幾年沒出過任何錯誤，事無巨細都喜歡花時間核對。這樣嚴謹的人，怎麽會犯用同一個賬號做兩件事的錯誤？

  即使初涉黑市，按他的行事風格，也不可能做這麽粗心的事。

  然後，周明是個愛記賬的人，每一筆支出都寫得清清楚楚。他哪來的錢發的黑市巨額懸賞？而且今晚本來要炸的化工廠，也花了不少錢打點。

  而且那些炸藥，他又是從什麽途徑拿到的？他有這個門道嗎？

  手上的紙張被她翻得“嘩啦”作響，最後完全散開，都掉在了地上。

  慕涼煙沒有彎腰去撿，隻是呆呆地低頭看著，大腦陷入片刻的空白。

  ‘錯了。’她想，‘找錯人了。’

  周明不是想殺她的人。

  ………

  “我們通過調查發現，慕涼煙已失蹤三年了，她在三年前在海城有些名氣，和傅總的關係不太好。”小警員緩緩地出聲，敘述著並不是秘密的信息，“最近傅總在海城有好幾個項目，正是關鍵的時刻。有小道消息說，慕涼煙最近又回來了？”

  裏麵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應該是小警員翻閱記錄本之類的東西。

  “通過初步調查，周明的朋友圈比較簡單，三年前他還在分公司工作，和慕涼煙沒有任何交集。理論上來說，他是不認識慕涼煙的。一個無冤無仇，壓根不認識的人，為什麽突然要買凶殺她？”

  他的邏輯清晰，每一句都帶著宛如真相的暗示。

  “你想說什麽？”傅司城聽著對方說完，淡淡地反問。

  “傅總，周明買凶殺人這事，有沒有可能是幫別人買的凶？”他暗示著說完前半句，然後又近乎明示地說出下半句，“現在他死得不明不白的，是被那個慕涼煙報複反殺了，還是辦事不利被上層滅口了？”

  隨即他的聲音一沉，“傅總，今天晚上稍早的時候，請問您在哪裏？”

  慕涼煙的臉色一冷。

  這架勢，就差直接詢問：傅總，人是不是你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