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得直接，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絲挑釁。

  反正他是被銬住的，她可以肆無忌憚——

  “先把我留下來，哪天想要我命的時候，可以現殺？”慕涼煙盯著他，一步步逼近，“你打的是這個算盤嗎？傅少？”

  她以質問的方式，一字一句說完，同時直視著他的眼睛，想看到他的心虛。

  但沒有。

  那墨色的眼底，連一閃而過的心虛都沒有。他坦然地對上她的目光，而麵色則是由疑惑、不解，到沉抑、憤怒。

  “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他反問，情緒失控著試圖走向她，但因為手被銬著，硬生生被攔住腳步。

  酒櫃搖晃了一下，被他這麽一拽，差點整體移位。

  慕涼煙本能地後退兩步，下意識地朝他的手腕看了眼：手銬還在。鋥亮的手環因為剛才那一下勒進他的皮肉，他的腕上一圈駭人的紅痕，似滲了血。

  “我沒有殺你的理由！”他憤惱地站在原地。

  “理由？”慕涼煙被激到。雖說她也是在懷疑階段，沒有理清楚其中的關係，但他這麽籠統的一句，是把她當傻子哄嗎？

  需不需要她來提醒一下——

  “你給我塗的藥膏，是某個實驗室自製的吧？”慕涼煙自嘲地笑了笑，“秦霽然和秦睿，這兩個名字你都知道吧？”

  傅司城一愣，原本憤怒的臉色，瞬間轉為愕然。

  “果然。”慕涼煙輕哼，她不需要他的明確回答，隻需要看他的反應，便可以知道答案。她繼續往下說，“……在搞某個實驗，對吧？”

  “你都知道了？！”他詫異。

  慕涼煙牽強地勾了勾唇角，是啊，她不僅知道有那麽一項實驗的存在，她還知道——

  “這個實驗，選中了我，需要我死，對不對？”她是百萬分之一，她的屍體、玉缽，都是實驗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傅司城否決得很快，“相信我！”

  “當然不會發生！”慕涼煙打斷得更快：現在玉缽被她藏起來了，誰會在這時候要她的命？實驗要的，可是她新鮮的屍體。

  不新鮮就不行了……

  但她不打算告訴傅司城這些，她隻是傲然抬頭：“我慕涼煙的命，可不是這麽好拿的。”以前慘死過一次，她不想再死了。

  她盯著傅司城，想要展現獨當一麵的傲氣，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委屈。

  一想到眼前這個男人，可能也是想要自己命的一員，她心裏就堵得難受……她甚至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生怕他直接來一句——

  “是的。慕涼煙，我也有份。”

  “你一個人應付不了那些。”傅司城蹙眉，他有些急，像是耐著性子在哄她，“你可以相信我。”

  他的話真誠，目光也真誠，讓人多看一眼，幾乎就要被蠱惑。慕涼煙停頓了幾秒，便捏緊拳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林姨的懷表，我見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撿起地上的衣服，一邊不急不緩地開口，“上麵的男人，是秦睿和秦霽然的父親，對吧？”

  她像是閑聊那樣，以最平淡如常的語氣，說出這件事。

  酒櫃旁邊的人沒回答，但那裏的氣氛，異常壓抑低沉。

  “你對待林姨很好，不像是對普通的傭人，對待她的兒子們，應該也不錯吧？”她捧著那堆衣服，背過身去，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當著他的麵換衣服。

  她似是自言自語，從頭到尾沒有回頭，也沒想和身後的人多溝通一句——

  “就像一明一暗，互相配合？”

  “不然怎麽我追查到這裏，你就來得這麽快？”

  “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是跟著什麽來的？還是這裏有人給你放了消息？”

  她把外套穿好，把地上的浴袍踢了。衣服穿戴完畢，也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傅司城，”她沒有回頭，隻是難受得揉了揉眼睛，盡量保持剛才雲淡風輕的聲音，“我當慕小的時候說的話，就當沒發生過吧。”

  權當是告別，接下來，他們會站回對立麵。

  “慢著！”可當她抬腳，傅司城卻叫住她，“林姨沒有孩子。”

  “什麽？”他這麽突兀的一句解釋，讓慕涼煙的腳步不由一停。

  她看向他，正好聽到他的那句——

  “我可以告訴你整個故事。”

  慕涼煙不動了。

  “那個男人，化名秦盛，騙過了所有人。”他垂下視線，並沒有看她，隻是靜靜地站著，身體似陷入一片陰影裏，“他是家庭醫生，也是我父親最看重的人，他和林姨相識、戀愛，再到準備婚禮，一點破綻都沒有……”

  他舔了舔發白的嘴唇，唇角噙著一抹難掩的苦澀——

  “沒有人懷疑他提出的項目，沒有人拒絕為他的研究投資。他告訴我們，這是一種細胞再生技術，能引領世界。他曾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

  “他和我父母，在一場飛機失事中失蹤。幾天後，人們找到了我父母的遺骸，卻沒有找到他的。很多年，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

  他深吸了口氣，“直到我掃除障礙，正式接手傅家，用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尋找，才終於知道真相。他沒死，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財力的利用。”

  “在我父母死後不久，他在東南亞進行了一場細胞再生的大型實驗，死了很多人。他在獲得那些人的財富後，再度失蹤。”

  “二十年前？”慕涼煙忍不住插話。

  她陡然想起來：之前的調查顯示，上一次有關玉缽的記載，是在二十年前，就是在東南亞那一塊。一場實驗，結束了藩鎮割據的局麵。

  “是。”傅司城點點頭，並沒追問她是怎麽知道的，他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繼續往下說，“我根據那件事，查到他有兩個兒子，他的身份是假的。”

  他笑了笑，“這件事，我這麽多年，從沒告訴林姨。”

  慕涼煙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她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她已經開始不忍心了……

  他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是如何背負這一切的？

  “秦霽然在幾年前開始活躍，他比當年的秦盛更有野心、更冷血。他想繼續那場失敗的實驗，且定的地點還是海城。不把他除掉，很多事情是沒法了的。”

  輕描淡寫的最後一句，算是總結了他和秦霽然的關係。

  “沒法了”的，有實驗，有當年的恩怨，也有很多其他東西……簡言之，要想結束一切，他們之間必須滅一個。

  慕涼煙聽懂了。

  可是她心底還是疑惑著：傅司城說，那場實驗是失敗的？可是她看密室裏留下的手稿，明明說一期實驗是成功的，二期要等著傅司城這一代人做？

  “所以你說藥，和他們一樣的藥。”傅司城抬頭，他穩住心神，這才開始正式解釋適才的問題，“配方是當年的，誰都能做出來，這不稀奇。”

  “我和秦家的關係，你也知道了。”他頓了頓，解釋第二個問題，“我了解他們，不代表我和他們一明一暗，我是在除掉他們。”

  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至於我為什麽來這裏……”傅司城似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我來，是秦霽然放的消息，引我過來的。”

  “為什麽？”慕涼煙不解。

  “前兩天，我來過楓城，和他交鋒過，他受了傷。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撤離，還是躲藏，都很冒險。他也想要一個了結。”

  “他……想要什麽了結？”慕涼煙喃喃地問，心裏陡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傅司城凝眉想了想，他似乎也驟然意識到什麽，轉而問她：“你在醫院裏，是不是見到了秦睿？”

  他問得太突然，慕涼煙沒有防備，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傅司城嗤笑：“秦睿，是他留下的棄子。他引我去的地方，就是楓城第一醫院，他把秦睿送到了我的槍口下。”

  換言之，也就是替死鬼。

  慕涼煙反應過來了，她明白了秦霽然的想法——

  秦睿，秦家老二，擁有同樣尊貴的身份，充足的安保，把他留在明麵上，能分擔傅司城大部分的注意力。等傅司城把秦睿除掉的時候，秦霽然已為自己爭取了充足的時間。

  犧牲自己的弟弟，換來自己的平安。

  果然……狠！

  若不是她先到一步，又有王茜鬧事這種小插曲，現在恐怕事情已經朝著秦霽然計劃的方向發展了……

  “我在那裏看到了你，所以改變了計劃。”傅司城頓了頓，“我們先回海城，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好嗎？”

  他沒隱瞞她，隻希望她能平安。

  所以他在說完之後，手又動了動，把手銬撞得“叮當”響：“能放我了嗎？”

  “我……我還沒有接受過來。”慕涼煙支吾著，她沒有說謊，這麽大的信息，和她之前的理解又截然相反，她消化不了。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秦睿……”

  秦睿還活著，並沒有如計劃中那樣死亡，豈不是……？

  “他有自己的判斷力，會發現自己成為棄子。”傅司城回答，繼而突然眉頭一皺，“你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