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短暫的沉默中，對方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慕涼煙抿唇。

  她在深吸了口氣，把疼痛暫時壓製下去後——

  “那也不能怪我啊……”她慢慢悠悠地開口，戲謔悠然的語氣，讓對方捉摸不定，“誰叫他神通廣大，找到我了呢？”

  一語雙關，是稱述，也是恐嚇。

  對方果然多了幾分忌憚。

  “我聽說，你在找我弟弟？”他的聲音依舊是陰測測的，但因為顧忌，語氣明顯和緩了不少。

  弟弟？！

  他是指誰？

  慕涼煙蹙眉，暗自留了個心眼，表麵上依舊雲淡風輕：“我最近找的人有點多，你弟弟是哪一位？”這麽一說，對方便更難判定她的虛實了。

  電話那端果然遲疑了一秒，但也隻是一秒的停頓——

  “秦睿。”他報出這個名字，想了想，還體貼地補上一句解釋，“就是以前跟著你的小二。”

  慕涼煙一驚。

  這個瞬間，她的心中駭然，腦中也是驚濤駭浪。她沒想到稍微故弄玄虛一點，就能炸出這種她苦苦調查的信息。

  小二……他果然和前幾天的那位“姓秦”的先生有關係！他本來也姓秦！

  所以那塊被小二私藏，被小女孩拿走，最後又被秦先生追尋的“蜜蠟”，其實就是把一切串聯起來的證據？

  那電話裏的是誰？

  莫非就是“秦先生”？小二的哥哥？

  慕涼煙清了清嗓子，竭力把震愕的情緒隱藏下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解決問題——

  “是，我是在找小二。”她坦然地承認下來，繼而話鋒一轉，“你又是哪位？”

  “我是秦霽然。”秦霽然也沒想隱瞞，既然被問了，便也大大方方地說了。隻是他在報出自己的名字後，並沒有得到任何吃驚或者了然的回應。

  從聲音判斷，是很茫然的回應……

  於是，他自嘲微笑，從容又得體地給了彼此台階：“看來，我的弟弟並不怎麽懂事，這麽長時間，都沒跟你介紹過我。”

  “……”慕涼煙沒接話，隻覺得心裏堵得慌。

  這個名字，絕對是她聽過的！

  而且潛意識裏，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對方是個很麻煩的人……可具體是誰？她不記得！反正是她避著打交道的那一類。

  “不過也不礙事，他這麽多年沒給我辦好的事，也不止這一件。”秦霽然笑了笑，然後又開了口，“我很好奇，當年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這三年來，也沒任何蹤跡。”

  他是真的疑惑，所以這一句，倒也問得真誠。

  慕涼煙沒法回答。

  她總不能說她在別人身體裏活過來，活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三年後了吧？

  “海城有不少我的眼線，能夠三年不露麵，你很厲害……”不待她開口，對麵又自說自話地低喃，誇了她一句。然後，他又想起了什麽，“……整容了？”

  也隻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為什麽整整三年，她在眼線遍布的海城，能夠杳無音信。

  秦霽然像是這才恍然大悟。

  他遺憾地歎了口氣，又無奈地笑了笑。

  “是。”慕涼煙順水推舟，索性也就這麽承認了。反正這容易接受多了，而且對方要是從整容那條線查，也肯定查不到她。

  “現在是什麽樣子？”秦霽然卻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聽他的聲音，像是多年的摯友，聽到好朋友變了個模樣，便迫不及待，興奮地想要問一問。

  ……老狐狸行為了！

  慕涼煙處理這個倒是習以為常，她直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哎呀，真想和你視頻聊一聊的！”她誇張地演繹著殷勤和遺憾，“但你派來的人……死得不爭氣啊！血都把攝像頭糊住了，可沒法視頻了。”

  他要是再堅持開的話，那就她單方麵看到他的模樣，他什麽都看不到。

  還視頻嗎？

  “是麽，那太可惜了。”秦霽然惋惜地開口，頓了頓，又補充，“不如你留個地址給我，等我忙完這裏的，親自來拜訪？”

  “這不好吧？”當她傻子嗎，留個地址，等著被打成蜂窩煤？

  慕涼煙嫌棄地低喃，“這人死在荒郊野外也就算了，要是一堆人死我家門口，我可是要做噩夢的。我這個人啊，不太喜歡打掃屍體。”

  “我可以帶你見我弟弟。”他拋出個談判的誘餌。

  慕涼煙壓根不接：“這麽難找就不見了吧。”她從源頭上否決了，“我剛也說了，我找的人多著呢，少一個也沒什麽。”

  她是不會把自己暴露在敵暗我明的環境裏的！

  在沒搞清楚對方的實力之前，正麵碰撞等於給自己埋雷。況且小二的位置，她從剛才的那些照片中，基本就能推理出來了……

  “慕涼煙，你比過去……更難對付啊。”對方沉吟了許久，終究是幽幽地笑了。

  慕涼煙一怔：原來過去對付自己的，是他啊。

  她正想有所反應，再套出點更有利的信息來，這個瀕臨碎裂的手機，卻再也支撐不住了。屏幕閃爍了兩下，發出電流短路的爆裂音，最後徹底報廢。

  在通話終斷之前，她隻聽到對方的那句——

  “留著你的命，等著我來……”

  來什麽？

  電話斷了，她不知道。

  …………

  另一端。

  “嘟嘟嘟……”通話斷開，手機的聽筒中，隻剩下單調的忙音。

  窄小的房間裏，原本噤聲等候的眾人，在這個電話結束之後，才敢恢複適才的忙碌。

  秦霽然把手機交給了旁邊的下屬。

  後者接過，連忙把手機卡拔出來處理了，然後才開口匯報：“我們的人已經隱蔽，並且做出逃離楓城的假象。”

  “傅司城帶人追過去沒？”秦霽然點了點頭，一提到這個話題，臉色越發暗沉，“這次他突然帶人殺過來，我們吃虧不小。”

  “他離開了，不知道是看穿了，還是去追了。他最近很針對我們，明明前三年不聞不問的，怎麽突然……”下屬也很疑惑。

  對於此，秦霽然的理解是——

  “……突然醒過來一樣！”他咬牙切齒地評價。

  說完，他試圖挪動一下身體，但稍稍一動，腿上的疼痛卻讓他臉色一白，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先生，您不能動！”彎腰忙碌的護士也連忙開口，“傷口還沒有縫合完畢，這樣會出血崩裂的……要不你們按著他？”

  護士的最後那句，是對秦霽然身邊的下屬說的。但下屬麵麵相覷，顯然沒有秦霽然發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護士沒辦法，隻能低頭，繼續給醫生打下手。

  這個窄小的房間裏，除了秦霽然和他的下屬，就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從剛才開始，他們就彎著腰，處理秦霽然腿上的傷。

  是槍傷，子彈沒在體內，深可見骨。

  他們負責取子彈、止血、縫合……而且全程都是局部麻醉，多少雙眼睛，包括秦霽然自己的，都在盯著他們。

  “要不……要不全麻？”醫生也是滿頭大汗，顫顫巍巍地請示，“還有一顆子彈埋得有點深，可能會更疼。”

  “挖！”秦霽然擺擺手，決然地隻吐出一個字。

  “好……好的。”醫生答應著，聲音卻顫得更厲害，連去拿刀的手都微微顫抖。

  畢竟都是正規醫院的醫生護士，他們哪見過真正的槍傷？被綁架過來處理這種傷就已經很可怕了，對方還不願意全麻，萬一弄疼了他……

  這可是剛經曆槍戰的主！

  能不讓人害怕嗎？

  “秦先生，要不……”下屬看了一會兒，也有點猶豫，壓低了聲音試圖請示。

  但他的話隻說到一半，便被否決了。

  “不用。”秦霽然的態度很堅決，“傅司城給我的，我會仔仔細細記住，再雙倍奉還。”說話的同時，他又坐起來一點。

  傷口被牽扯的疼痛，隻是讓他微微蹙眉。他看到醫生的刀還在槍洞上方遲疑地停留著，便直接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肘，用力往下一按——

  刀，沒入了傷口，鮮血很快從四周滲了出來。

  下屬不好說什麽，隻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當看到醫生艱難地把子彈挖出來，又遲緩地進行縫合時，他不由感歎了一句：“要是慕涼煙在就好了……”

  道上的人都知道慕涼煙的技術，如果是挖子彈處理槍傷這種活，對她來說完全是易如反掌。

  “她可不會幫我治療。”秦霽然失笑，他的臉色本就蒼白，這麽一笑，連雙唇都淡得沒了血色，“況且……她的危險程度，也不低。”

  他忍著痛楚閉上眼睛，一邊思考，一邊低喃——

  “慕涼煙還活著，她竟然真的還活著……她在海城。我們必須在她知道一切之前，先下手為強……”

  ………

  時針轉了一圈，縫合手術才正式結束。

  醫生留下了止疼片和消炎藥，然後拎著自己的醫藥箱走了，護士跟在他後麵，連頭也沒有抬。他們自然不會發現，在他們開門出去以後，原本閉目養神的人睜眼，朝著下屬使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從腰際抽出槍，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