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城沒有春秋。

  入了秋季時令後，天氣便是逼近冬天的寒冷。

  醫生和護士一前一後地步行往前，從被“綁架”的地方出來，沿著主幹道前行，直到經過一座橋……一路上，兩人都是心有餘悸，沒有說話。

  “我們安全了嗎？”走到大橋中央，看到空曠的路上偶有一輛車經過，護士才恍惚著問了這麽一句。

  醫生也這才回神。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他腿軟地往橋欄杆上一靠，想笑卻笑不出來。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摸了摸頭發稀鬆的頭頂，“你看看，我這還有一頭的汗呢！”

  “剛剛那個人是誰啊？我今天剛到醫院，就被塞上車帶走了。”護士平複之餘，又開始鬱悶，“VIP病房裏那個毀了容的，今天還要換藥呢，這要耽誤了，我工作說不定就沒了。”

  “你省省吧，已經撿回一條命了，很賺了。”醫生把醫藥箱遞給對方，掰著手指細算，“你想啊，我們兩個普通人，知道楓城發生了槍戰，還救了槍戰裏受傷的老大，還看到了他的臉……”

  按照一般人的邏輯推論，每增加一樣，他們的存活率就低一分。

  醫生自己說得汗毛都豎起來，而護士抱緊了醫藥箱，也覺得渾身發涼。

  “……看到了他的臉，知道他藏在哪裏……”醫生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聲消音後的悶響，他的身體劇烈顫動了一下，雙目驚愕地睜大。他一點點地低下頭，看到心髒的位置，有個血洞，鮮血迅速地暈染開來。

  他再抬頭，看到大橋的對麵，剛才那個小房間的下屬，正對著他舉槍……

  這是他在生命最終，看到的影像。

  “……啊！”護士反應過來，驚聲尖叫。她顧不上別的，抱著醫藥箱撒腿就跑。

  “砰砰砰！”

  連續數聲的槍響追擊著她，終於在某個瞬間，子彈打中箱子，那股強大的衝擊力把她推到一邊，她身體一歪，便摔出欄杆，栽了下去……

  “嘩啦！”

  人從高處落水，發出不小的巨響。

  下屬趴在欄杆上往下看，除了醫藥箱，再沒有人浮上來……

  他掐著秒表看著時間，等確定過了屏氣極限，才掏出手機，撥出了電話：“先生，都解決了。”

  …………

  海城這邊。

  從這荒涼的國道趕回市區，慕涼煙費了不小波折。

  她不能在屍體附近攔車，隻能走了很遠一段路，再佯裝遊客，撥打了急救電話。她已經能感覺到，她的背上都是血了。

  救護車來得很快，直接送她回了市區。

  醫生很負責，迅速替她處理好了傷口，告誡她最近隻能趴著睡，骨頭也有輕微的裂傷，未來一個月也盡量不要用力……

  囉囉嗦嗦了一大堆，慕涼煙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個身體太差了！

  戰鬥能力太低，以後得好好練練。

  “要不要聯係你家裏人？”醫生這麽問過她。

  “不用。”慕涼煙想了想，還是算了，“我明天就能出院。”

  按別人的眼光來看，她這的確是傷得挺慘的；可按照她心裏的傷勢排行看，這種小傷不足掛齒，壓根不用撒嬌找家裏人。

  況且……她能找誰呢？

  “那有什麽需要，你按鈴找我們。”醫生給她安排了個單人病房，又留下了一些止疼片，叮囑過後便離開後。

  慕涼煙抓起藥，吞了幾片，繼續趴了回去。

  她在想那個秦霽然到底是誰——

  她的記憶力不算好，但也絕對不差。她翻遍了自己闖蕩以來，所有合作交流的名單，很確定裏麵沒有叫秦霽然的。

  這個名字應該出現得更早……

  好像在她剛開始做醫生的時候，就有人告誡過她，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黑市是個有規矩的地方，那些人絕對是不講規矩的存在。

  她記住了，也完美避開了。

  所以，他們為什麽會找上她，為什麽又要殺她？

  這個問題就無解了，恐怕隻有她找到小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問一問，才能知道了……

  隻是……

  想到這裏，慕涼煙又開始反省：這回的信息，又是誰泄露給秦霽然的？她要找小二的事，也隻是在黑市上有人知道。

  還是那句話：黑市，是個講規矩的地方。

  所以是秦霽然的力量，已經滲透到了黑市？

  還是他所謂的在海城的眼線，發現了她？

  眼線是誰？

  ……

  慕涼煙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結果，反而止疼片的藥勁襲來，讓她困倦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一次醒來，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慕小姐，您怎麽還不回來？”她一接通，下屬緊張兮兮的聲音便傳過來，“不是說好在街口碰頭的嗎？”

  慕涼煙抬頭往外麵一看：天色已黑，整個城市已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

  這是下屬單方麵跟她的“約定”，白天不打擾，天黑之後送她回去。

  “唔……忙呢。”慕涼煙動了動，後背的傷口還是扯著疼，“別等我了，就說我回自己家了，你什麽都不用管。”

  她快速說完，正想掛斷電話，下屬卻急了——

  “不行啊！”要是平時，這麽敷衍過去也就算了，但今天，“傅少回來了！人剛剛下飛機，已經往回走了。您在哪裏？我來接您？”

  慕涼煙掀了掀眼皮，她不耐地想換個姿勢，但想到自己必須趴著睡，不禁就火了。來火的後果，就是朝著電話發泄——

  “關我什麽事？你清宮戲看多了嗎，他回來我是不是還得接駕？為什麽我非得在他家裏等他？”本來是隨口一罵，沒想到越說越憋屈，“……我和他什麽關係啊，我就得等他！”

  最後吼完這句，她直接掛斷電話，把手機塞在了枕頭下。

  床頭櫃上還剩著幾顆止疼藥，她一把揪過來，全部都吞了，然後蒙頭繼續睡覺。

  電話再沒響起。

  後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把後背的傷口撩開，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塗上清涼的藥膏。

  涼涼的藥膏觸上皮膚，原本隱約的抽痛，也漸漸消失了。

  慕涼煙在心裏誇讚了一句：這裏的護士可真好啊！

  可是護士上完了藥，怎麽不替她把後背蓋起來呢？這樣她睡不著安穩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同時背過手去，想要自己拉衣服。但指尖剛碰上衣角，她的手腕便被一隻大掌扣住——

  溫熱、寬厚。

  這是屬於男人的手。

  慕涼煙一驚，下意識地睜眼，然後猛地回過頭……

  她撞上一雙略顯疲憊的眼睛，他的眼裏，有著多日奔波勞累的血絲。

  “聽下麵的人說，你生我的氣了？”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