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很安靜。

  江特助執意開車，傅司城和慕涼煙則都坐在了後座。

  外麵的雨很大，路上的車又多，一路都不好走，開一段停一段。雨滴打在車身上，劈裏啪啦響個不停，讓人莫名心煩。

  慕涼煙索性閉上了眼睛，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慕小姐睡著了？”朦朦朧朧中，他聽到江特助的聲音。

  “嗯。”傅司城在她旁邊應了一聲，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還是按她說的，送她回城南那邊。”目的地，是一上車就定好的。

  聽到他這麽說，慕涼煙不由鬆了口氣。

  但前座的江特助，卻是清晰地歎了口氣。

  “這回的人死得蹊蹺。”江特助在前座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悶，“醫院的那個，算是唯一的活口了。跑了會很可惜。”

  “你就是把人抓回來，也不一定能打探出我們想要的。”傅司城倒顯得很淡定，很坦然地接受了，“跑就跑了吧。”

  “還有那個秦……”江特助本想繼續問。

  但這個話題，才說了一半，便被傅司城打斷了。

  “海灣區的規劃怎麽樣了？”他突然把話題轉向了公事，“我最近沒有時間，選個靠得住的人，和上麵打好關係。”

  “曹經理怎麽樣？能力是沒問題的，就是有點老實。”

  “和那些人打交道，不需要圓滑。”

  “那我覺得他不錯……”

  ……

  後麵的，都是一些正經的商業話題，慕涼煙沒有興趣，也沒有注意聽。

  她隻是淡淡地想著：在大部分的時間裏，傅司城都是個成功的商人。和三年前的他不一樣，他已成功“轉型”，走上一條光明正大掌握實權的道路……

  她也有這個想法，可惜沒有成功。

  在別人已暢談商業藍圖的時候，她腦子裏現在想的是：怎麽找到小二，把三年前的事弄個清楚？那場友誼徹頭徹尾是假的話，她要怎麽報複？

  對了，還有她口袋裏的東西，到底要怎麽打開？

  慕涼煙渾渾噩噩地想著，最後竟真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車子剛停穩的刹那。

  停車的慣性，讓淺眠中的她一驚，倏地睜開眼睛。她發現車子正停在城南她租住的小區外，而她正靠在傅司城的身上，一手還抱著他的身體。

  外麵的雨還沒停。

  “沒傘啊。”江特助在前座摸索了一圈，終於頹然地轉頭過來，滿臉歉疚，“這輛車上沒有傘，我忘記了。”

  而這種普通的小區又不像醫院，沒有可以停車的門庭。這裏從大門進去，還要走一段。

  “我不……”用了！

  慕涼煙本想拒絕，江特助卻突然眼前一亮：“那邊有個便利店，慕小姐，你等我一下啊，我馬上回來。”說完他打開車門，跑了出去。

  車內隻剩下傅司城和慕涼煙。

  “這附近沒幾個餐廳，你想吃什麽？”傅司城任由她靠著，問得平常。他沒有查詢周圍的餐飲信息，仿佛對周邊的一切都很熟悉。

  正如他在醫院所說的那樣，他是打算帶她吃東西的。

  “我想想……”慕涼煙揉了揉眼睛，徹底清醒之後，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趴在他身上，兩人擠了後座小小的一角。她身後的位置，有大片是空著的。

  慕涼煙一怔，下意識地往回一縮，以最快的速度，最長的距離，端端正正地回去坐好。

  隻是她錯判了自己的腿——

  剛剛她睡著了沒注意，一直都是壓著自己的腿，現在這麽猛地一轉身，她的腿是又酸又麻。這瞬間的劇烈移動，已足夠讓她的神色扭曲。

  “怎麽了？”傅司城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異常。

  “沒……沒什麽！”慕涼煙本來是抱住自己的腿的，但看到他關心，又連忙抱住了自己的腳。畢竟說睡覺睡在他身上，還把腿睡麻了……這種事，很丟臉！

  所以她嘴硬著換了種方式——

  “腳疼。”她揉著腳踝的位置，盡量用力，用疼痛緩解酸麻的感覺，“就是之前扭傷的地方，沒有保護好，一碰就疼。”

  傅司城伸手過來，替她捏了捏，確認沒有大礙。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走路沒有問題，不要跑和跳。”他沉下臉來，把之前告知她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像是教育她的樣子，他忍著氣憤，又加上了一句，“你聽了嗎？非要跳下來折騰自己？”

  此話一出，車內的氣氛一靜。

  他似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麵色微微一僵，剛剛板起來的臉色，瞬間就鬆了。

  慕涼煙揉腳的動作也是一停。

  她停下了一切矯揉造作的偽裝，勾了勾唇角，斂了神色。

  “你知道了？”她問得冷靜。

  畢竟能脫口而出“跳下來”這個詞，想必對她的行動路線，已經有了大概的揣測……她倒是不懷疑傅司城有這個智商。

  因為在三年前，他們鬥智鬥勇的時候，她也因為他的智商和謀算，吃過不少暗虧。

  “是。”傅司城應聲，全身都是繃直的。

  這有點奇怪！明明她才是被抓包的那一個，但緊張的卻好像是他……

  “那個人的確是我放走的。”慕涼煙索性承認下來，但沒有全盤交代，隻是半真半假地繼續，“我本來是好奇想看一看，後來我覺得他可憐，就幫他製造機會逃走了……”

  至於中間用藥、瞬間提供逃跑力量這種事，她一概不提，就當是沒有。

  說完，她仰頭，理直氣壯地瞪著傅司城。

  她已做好了咬死不承認的準備。

  但——

  “這件事……我本來就沒打算追究。”傅司城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想知道的信息，已經夠了。”他在說話的同時，明顯呼出口氣，像是放鬆了不少。

  就好像是剛才的緊張等待，此時才卸去。

  然後，他又迅速斂神，正色繼續——

  “隻是，貿然放走一個人，會讓我的很多計劃都重新調整。”他頓了頓，“所以下次你想做什麽，最好提早跟我商量。”

  “海城將會有很大的調整，我會以我的方式保護你。”

  “我更希望的是，最近你什麽都不要做。”

  ……

  他對著她，一字一句把話說完。

  從輕柔勸說，到鄭重相告。他的最後一句，甚至帶著警告威脅的意味。

  慕涼煙抿了抿唇。

  如果不是她自己都“尚在調查階段，沒正式想好做什麽”的話，她甚至覺得傅司城看穿了自己，最後那一句，是警告自己別輕舉妄動的。

  什麽都不要做？這怎麽可能！

  這和活著浪費空氣有什麽區別？

  “那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慕涼煙笑了笑，不急不緩地出聲，“我這個人最閑不下來，想做的事情可多了。就是到戰場上看到地雷，我也要搬塊石頭砸一砸。閑不住的，明白吧？”

  她以戲謔的方式把話說完，卻在傅司城臉上看不到任何笑意。

  於是，她那未達眼底的笑意，也偽裝不下去了。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她開口，這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她能告訴他最多的了。

  “你可以把事情告訴我，讓我去做。”傅司城接話，“我也有計劃，在正式完成之前，我不需要有太多修改。”

  慕涼煙勾了勾唇角：“你的計劃是什麽？”

  意料之中的，他沒有回答。

  慕涼煙自嘲低笑：他都不告訴她，他的計劃是什麽，那又憑什麽讓她說出來，她想做的事是什麽？明擺著的，他們都有秘密。

  “好，那我換個問題。”慕涼煙頓了頓，“關於陸之源帶回來的消息，那個姓秦的人，你是不是認識？他是誰？”

  她早就發現了，在診療室，當陸之源說出“秦先生”這個人物時，氣氛很不對勁。

  一開始，她都沉靜在自己的迷茫裏，努力回想這麽一個人。後來，她想，當時的屋子裏，不該是那樣沉默的。

  這種沉默唯一的解釋：傅司城比她更清楚人物關係，當時在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

  那麽……

  他和小二有關係嗎？

  她發誓，隻要他願意和盤托出，她就願意和他信息共享。

  但可惜，傅司城蹙了眉，半晌沒有說話。

  “對不起……”良久，他隻憋出來三個字。

  “沒關係。”慕涼煙笑了，她是混江湖的，倒也沒那麽小氣。隻是既然他這麽選擇了，大家話還是要說說清楚的，“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們互不幹涉。”

  她打開她那一側的車門，“飯就不用吃了，大家各忙各的，誰也別耽誤誰的時間。”

  很難解釋她此刻的心情，她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畢竟以前碰到這種談判情況多的是；但她又好像氣炸了，甚至想撲到他身上咬他一口。

  但她沒找到咬人的理由，所以在動口之前，還是先走吧。

  “傘來了傘來了。”江特助正好跑回來，手裏還拿著一把雨傘，他衝過來把傘舉在了慕涼煙頭頂。

  慕涼煙感激著接了。

  “謝了啊。”她甚至向車裏人也表示了感謝，然後恩怨分明地掏出一張錢，丟在了後座的椅子上，“慢走，不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