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

  窄小的房間裏，站了好幾個人。其中，醫生正在給陸之源替換頭上的繃帶，其餘的人則是安靜地在旁邊站著。

  “注意別碰水。”醫生不知道陸之源是同行，交代得特別仔細，“睡覺別壓到傷口。你還有什麽不舒服的？”

  “這裏。”看起來毫發無傷的陸之源，聽完之後抬起胳膊，因為吃痛而抽了口冷氣，“肋下和腰裏挺疼的。”

  醫生聞言，撩起了他的衣服——

  陸之源的身上有明顯的淤青，特別是肋下和靠近腹部的地方，淤傷的顏色重得幾乎發紫。這一看就是倒在地上的時候，被人踹的。

  “你被打了？”顧晚晚眼淚汪汪的，看到淤青就快難過哭了。

  陸之源衝她安撫一笑。

  “你吸氣，再吐氣……沒傷到內髒。”醫生還在盡職地檢查，想了想補充，“這樣吧，今天留院觀察一夜，明天檢查個CT再走。”

  陸之源配合著點頭，忍著疼痛又把衣服拉下，盡力恢複笑容。

  接著，他們又開始檢查別的……

  慕涼煙沒有出聲。

  全程她都是站在門口，沉默地聽著看著，腦子裏始終盤旋著傅司城的那句“我們到的時候，現場隻有他一個活口”。

  這怎麽可能？！

  先暫且不論綁架他的人是不是窮凶極惡，是不是對他拳腳相向，就光說陸之源這文弱書生的身板，他的成活率怎麽就比綁架者高了呢？

  是完成反殺了？

  但看陸之源溫和有禮的反應，完全不像是殺過人的樣子。

  所以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陸先生。”江特助等到醫生包紮完，上前一步開口，問出了慕涼煙心裏的疑問，“能說說你被帶走後，發生了什麽嗎？”

  他拿出紙筆，一副專業記錄的模樣。

  “我不是被帶走的，”陸之源搖搖頭，主動糾正，“我是自己跟他們走的。”

  “為什麽？”江特助的神色一凝，“他們一共幾個人？”

  “我沒數，跟我一起走的人，隻有一個。”陸之源搖搖頭，如實道來，“我一開始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我看到有人發病，就想幫忙救人。我和另一個人拖著發病的人上車，我在後麵做心外按壓，他在前麵開車……”

  “是什麽病？”聽到這裏，慕涼煙忍不住插了句話。

  她在女老板那邊得到的訊息，是突然七孔流血。這太奇怪了！人類自身的疾病，是不太會有這種症狀的，要是外界因素，那就不存在“突然發病”這個說法。

  “這個……”陸之源蹙眉，顯然他這個最近接觸者，也沒判斷出病理，“……我不知道，看起來像是突然的多器官衰竭。”

  對於自己的專業水平，他有些赧然，也有些慚愧：“發病的那個，一路上都沒反應，我覺得有可能一開始就死了。我想讓他把車開到大醫院，做最後一次搶救，但沒想到他開去了郊區的一個小診所，直接占了那個地方……”

  說到這裏，他抬頭看了眼江特助，“就是你們發現我的地方。”

  “嗯。”江特助點點頭，弄清楚了小診所的兩具屍體之一，但他還想知道另外一具，“另外那個人怎麽死的？”

  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兩具屍體的死狀是一樣的，七孔流血。

  總不至於凶手也跟著他們跑吧？

  “他在外麵講電話，聽語氣很激動，我沒跟出去。他之前打了我一頓，讓我把小診所裏的藥都用上，哪怕是死馬當活馬醫。等我出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陸之源和盤托出，把話說完。

  室內安靜了兩秒。

  “……就這樣？”江特助忍不住問。

  “是。”江特助點頭，“我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有人接觸過他？反正我出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沒人接近過。”江特助脫口而出，直接否決了這個可能。

  他已調到了那個區域的監控。那裏地理位置偏僻，本來就冷清人少，再加上今天這個天氣，更是沒人出門……

  監控清清楚楚，沒任何人靠近。

  既然周邊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就隻有那個電話了。

  “那個電話誰打的？”

  “電話裏說什麽了？”

  “這兩個人接的是同一個人的電話嗎？”

  江特助一下子丟出一堆問題，但可惜陸之源的目光茫然，看樣子一個都回答不上。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搖頭，在江特助就要收拾紙筆離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隱約聽到對麵的人……姓秦。”

  陸之源回憶地專注，思考沒有發現此話一出，房間內的空氣驟然一沉。

  原本凝肅的氣氛，瞬間轉為森冷。

  慕涼煙皺著眉，也在專心思考：姓秦？那是誰？往日和她結仇結怨的，或者昔日有點身份地位的，好像都沒有這號人物。

  是她忘了？還是這兩年新出來的人？

  不對啊！

  如果是這兩年剛冒頭的人，又怎麽會和小二扯上關係……

  “碰！”

  正當慕涼煙苦思冥想之際，診療室的門倏地被人從外麵推開，後者急匆匆地闖進來，差點把門板拍在慕涼煙的背上。

  她敏捷地側滑一步，險險避開。

  隻是這一避，她也撞在傅司城身上。

  “對不……”起。

  她下意識地想道歉，卻在說到一半抬頭，看清對方的表情時，不由一怔：她發現傅司城的表情很凝重，像是發生了什麽，或者即將發生什麽的表情……

  有點嚴正以待。

  他等待的是什麽？

  慕涼煙想打量探尋，但是，他臉上的凝重也隻持續了一秒……她還沒看出什麽來，他便不動神色地收斂了。

  “怎麽了？”他單手扶住她，目光看向闖進來的下屬。

  “傅少，人跑了。”下屬的一張臉無措又緊張，“那個山裏找回來的唯一活著的男人，剛剛突然不見了。”

  “怎麽跑的？”江特助也回神，一下子就急了，“不是說那個人重傷嘛！”他顧不上詢問陸之源，說話的同時，便大步往外走。

  “是啊，不知是怎麽的……”下屬已經在擦額頭上的汗了，“但好在失蹤的時間並不長，我們已經派人出去追了。”

  下屬讓出一條路，讓江特助先走，然後自己跟在後麵出去。

  慕涼煙用腳尖抵著門框，正好隔著個門縫，把外麵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急診搶救室那邊，此時一片嘈雜。

  “他剛剛都吐血了，我也是遵醫囑帶他拍片子，沒想到才離了眼，人就不見了。”這是護士的聲音，慌張又委屈。

  “你們醫院隻有你一個啊？其他人都不看顧的嗎？”這不知道是哪個下屬的聲音，洪亮且暴躁。

  “其他人都在搶救啊，隔壁床的突發氣胸，所有人都去了。”護士也快急哭了，“那個人傷得挺重的，不可能消失啊……會不會被人帶走了啊？”

  “……”

  又是一番爭論，找人的、分析的，亂作一團。

  “我去看一眼。”耳聽著場麵逐漸失控，傅司城終於開口。他匆匆交代一句，然後繞過她，快步往聲源的方向走去。

  慕涼煙笑了笑，這點上倒是沒任何擔心。

  雇傭兵隻要能逃出醫院，用她的方法，很難被人搜到。

  海城大著呢！

  至於那場隔壁房間的搶救，她隻能說，她早就預料到了，隻可惜值班醫生寧願相信機器，也不願意相信她。

  現在果然發生了……

  不過這一團亂麻的局麵，倒是無形中幫了她的忙，給雇傭兵提供了逃跑便利。

  ………

  房間裏空蕩下來。

  剛剛的一眾人離開後，這裏剩下的，就隻有慕涼煙、顧晚晚和陸之源三人。

  慕涼煙一直抵著個門縫，不近不遠地分析那邊的混亂，心算著雇傭兵逃離的方向和距離。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她才回神，轉過頭來。

  “怎麽了？”她問。

  驚呼聲是顧晚晚發出的，此刻她正扶著陸之源，一臉後怕的模樣。而陸之源則是連忙扶著牆壁站穩，又朝顧晚晚歉疚一笑。

  慕涼煙看明白了：應該是陸之源想從診療床躺倒病床上去，在移動的過程裏，突然產生了暈眩。

  這很正常！

  畢竟他傷的是腦袋，在恢複過程中，可能產生很多不適。

  “我去叫醫生來！”顧晚晚把人扶到病床上，便急匆匆地要走，“肯定是傷到哪裏了，他們沒檢查出來。”

  她轉身要往外，卻被陸之源抓住了胳膊。

  “我沒事，我也是醫生，我知道自己的情況。”陸之源安撫。

  “可是你……”

  “剛剛是有點低血糖。”陸之源歉意地笑了笑，麵色有些赧然，“我是太久沒吃東西了，所以……”

  “那你想吃什麽？我去買！”顧晚晚立馬接話。

  “隨便什麽，熱的就行。”陸之源也不挑。

  “那我去買粥，我去找你愛吃的皮蛋粥。”顧晚晚麵色一喜，說完便急匆匆地向外，在經過慕涼煙的時候，還加了一句，“小小，我給你也帶一份！”

  她急匆匆地走了，隻在走廊上留下一串腳步音。

  慕涼煙笑著搖了搖頭。

  房間裏隻剩下她和陸之源，她也沒打算留下。隻是，在離開之前，她跑去診室的角落倒了杯熱水，然後又丟了顆醫生吃的方糖，把糖水送到陸之源麵前。

  真要是低血糖的話，等顧晚晚買完粥回來，人都涼了。

  “慕小姐……”陸之源欲言又止地接了。

  “不謝。”慕涼煙轉身擺擺手，頭也不打算回。

  可就在她踏出診室的那一秒——

  “慕涼煙。”身後的人開口，叫出的是她的真名。陸之源緩緩出聲，“那個電話的內容，其實我是聽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