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

  清理完暴風雨的殘跡，整個海港又恢複運營。

  這裏一邊偏向旅遊，聚集了出海打漁的船和往來的遊客；另一邊則是偏重貨運物流，停著的船多屬於公司和私人。

  慕涼煙沒回早上下船的地方，因為那裏人煙稀少，過去目標太大。

  她走向旅遊區那邊，找了個折中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等。這裏不太會有人注意到她，而她卻能留意到傅司城是否回來。

  順利的話，一天就能折返吧？

  等他把那個孩子帶回來，她再當麵和他吵個明白。

  但如果不順利的話……

  慕涼煙皺了皺眉，眺望遠方的海麵：傅司城你最好爭點氣！

  不過她要怎麽跟他爭論，才更理直氣壯？

  她再改個名字？編個背景？

  或者……索性再做一個新身份？

  真麻煩！

  誰叫她偏偏“不像”慕小……

  ………

  慕涼煙枯坐了一天，也煩躁了一天。

  她眺望著海麵，把能編的東西都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然後泄氣地發現：她沒辦法做一個和真實的自己相似的身份。

  因為以前的她，那個曾在海城叱吒一時的慕涼煙，是不可複製的。

  所以……

  如果傅司城現在出現，她該怎麽應對？

  “嘿，美女！”正思忖間，有人過來搭話。

  慕涼煙轉頭，看到一個拿著旅遊廣告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後。

  他頂著個光頭，皮膚黝黑，臉上堆著熱情的笑：“輪船酒吧有興趣嗎？很熱鬧的。離這兩公裏，包接送。”

  慕涼煙愣了一下，她看了看對方，又看了看對方手裏的廣告單，頓時明白了：原來是拉客的。

  這種情況倒也常見，想來是那個酒吧離港口有點遠，來坐船遊玩的人不知道，所以就請人專門來港口招攬客人。

  “不了。”她擺擺手，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等人。”

  光頭男卻沒作罷。

  “等男朋友吧？我觀察你很久了。”他不僅沒走，反而在她旁邊坐下，一副知心大哥的樣子，“吵架傷心呢？”

  慕涼煙沒看他，懶洋洋地接話：“你看人準嗎？”傷心？哪隻眼睛看到她傷心了？

  “我天天見到啊！喏，你看那邊那個……”光頭男朗笑，然後努了努嘴，示意慕涼煙往旁邊看，“肯定也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慕涼煙順勢看過去：右邊幾十米的石墩上，坐著一個穿淺色外套的女人，她低著頭，頭發披散著，似乎正在擦眼淚。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走向她，手裏拿著和光頭一樣的廣告單。

  慕涼煙失笑。

  這拉客還是連鎖生意？

  “妹子啊，聽哥哥一句，為了個男人犯不著。”而旁邊的光頭，已擺出過來人的模樣，“喝口水，好好回去睡一覺，要麽去輪船酒吧，哥哥請你喝一杯，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說話的同時，他遞來一瓶水，態度真誠。

  “……”慕涼煙無語著接了。

  水是市麵上很普通的礦泉水，瓶蓋也沒擰開的痕跡，看起來是全新的。但隻要稍稍晃蕩一下，便能看出來，這瓶水被動過手腳。

  裏麵是加了東西的。

  “喝吧。”光頭笑嗬嗬的，“哥又不是壞人。”

  “這方法還有人在用啊……我以為都被淘汰了。”慕涼煙淺淡一笑，自言自語地開口。她掂量了幾下瓶身，然後還給對方，“輪船酒吧是黑店？”

  光頭沒接，臉上的笑意卻在瞬間凝結。

  “美女，這話可不能亂說。”他沉著一張臉開口。

  “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道上的彎彎繞繞，也就這麽多。”慕涼煙勾了勾唇角，倏地用力把瓶子放上凳子。

  “啪！”

  一聲脆響，瓶底裂開細微的紋路，裏麵的水沿著紋路的走向滴出來。

  光頭男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圖錢，還是圖人，我都不感興趣。”慕涼煙的語氣冷了幾分，說話卻依舊是不急不緩的語速，“我在這裏是有事，不想被打擾。”

  光頭男這才拿回瓶子，即使滴著水，也把東西收回包裏。他直覺眼前的這個人有來頭，不是能隨便蒙騙的小姑娘，所以很是忌憚。

  但在離開之前，他忍不住問：“請問……你怎麽稱呼？”他很想知道，這是道上的哪號人物？

  可回應他的，是慕涼煙直截了當的一句——

  “關你屁事！”

  她怎麽稱呼？

  她自己都還沒想好。

  打發完這個光頭，慕涼煙看了眼夕陽，正想做下一步的打算……

  “啊！你幹什麽啊！”不遠處卻突然傳來尖叫。

  她下意識地轉向聲源，看到那個穿淺色衣服的女孩，和另外那個拉客的男人起了衝突。女孩尖叫著要走，男人不讓，兩人推搡著，在經過某個海邊堤壩時，雙雙栽了下去……

  “啊！”一聲慘叫，讓周圍倏而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堤壩。

  而才剛走了沒幾步的光頭男，也是身形一僵，接著“臥槽”一聲便跑了過去。

  ……

  人很快被救上來。

  堤壩下的海水不多，都是細沙和碎石塊。細沙緩解了栽下去的衝擊力，讓兩人都性命無礙；但碎石卻是鋒利的，兩人都受了傷。

  男的是手臂割傷，鮮血從他的胳膊流下來，蹭得他上身的衣服血跡斑斑；女的是額頭受傷，但她迷迷糊糊的，像是喝醉了的樣子。

  四周圍了一圈人，都在指指點點。

  慕涼煙走過去看了眼狀況，再看了眼掉在堤壩旁邊那空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心裏頓時明白了個大概。要是她剛才也喝了水，估計就和這女人一樣。

  想到這裏，她又朝光頭男掃了一眼。

  後者則是心虛地垂下了頭。

  “哎喲疼死我了！我見義勇為容易麽！”栽下去的男人絮絮叨叨的，全然沒有之前無賴糾纏的模樣，反而當場就顛倒黑白，“這個女的感情問題要自殺，我就去拉了一把，沒想到被帶下去了……”

  “自殺啊？死哪裏不好，非要死這裏！”

  “這不影響別人嘛！”

  “你看那女的喝得醉醺醺的，也不是什麽好女人……”

  “……”

  ……

  輿論頓時一邊倒，下了藥拉客的人，反而成了別人眼裏的英雄。

  “這樣吧，我先把人送醫院。”慕涼煙看不過去，直接上前把那女人拉起來，“她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

  這和做善事沒關係，她隻是很鄙視小人。

  “誒，就這麽走了？”小人還在後麵唧唧歪歪，“我這一身血的，醫藥費也不給？還有你誰啊……算了就當我倒黴，我送她去醫院吧，正好我也去包紮包紮。”

  一番話，宛如無奈又好說話的大善人，而他的要求，聽起來也似乎合情合理。

  “是啊，兩個人都受傷了，讓他送去有個伴。”

  “小姑娘，你也別管了，那個大男人總比你有力氣。”也有這麽勸慕涼煙的。

  慕涼煙冷冷一笑。

  “要不要報警，索性把這瓶子也帶上？”她回頭，問得直接。說話的同時，一腳將那個還剩半瓶水的瓶子，踢到了對方身前。

  周圍的人皆是一臉疑惑，有的則是隱約聽出些端倪了。

  而那個全身血跡斑斑的男人，一時間臉上掠過多種表情，看到周圍人投向他的目光，由一開始的敬佩，逐漸轉為懷疑和揣測時，他開始慌了。

  他想爬起來針對慕涼煙，卻被人死死按住。

  是光頭男從圍觀的人群裏出來，按住他的動作，並用眼神示意著，輕輕搖了搖頭。

  “算你們識相。”慕涼煙輕哼，拉上看起來醉醺醺的女人就往另一邊走，“走！”

  ………

  從港口的旅遊區到交通樞紐，需要走挺長一段路。中間抄近道的話，就得經過一條窄巷，這是平時用來走貨的，傍晚不會有人來。

  慕涼煙一邊走，一邊替對方按著某幾個穴位。

  終於在經過小巷時——

  “嘔！”

  女人終於吐了一些水出來，人也瞬間“酒醒了”。

  “那個人想讓我去輪船酒吧消費。”她抓住慕涼煙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驚魂甫定之下，一下子把話都說了，“他還騙我喝水！我一喝腦袋就暈了，他是壞人，報警！”

  “我知道，追究報警的事你回去自己解決，我很忙。”慕涼煙把人往前推了推，“把你送上地鐵，其他的我不管。”

  她不愛和條子正麵打交道，況且這也不是她的事。

  “可是……”那個女人試圖說什麽，但慕涼煙的目光卻先是一冷。

  她的視線越過驚慌的女人，落在對方身後，小巷子的起點：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和光頭男，各提著一捆繩子，已經追了上來。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兩人都是沉著臉，麵色不善。

  “啊啊啊……怎麽辦？”身側的女人又開始尖叫，分貝高得幾乎要震碎她的耳鼓膜。

  “跑！廢什麽話趕緊的！”慕涼煙是這麽回答對方的。

  她自己也是這麽決定的。

  畢竟她的目的是等人，她不想節外生枝。

  可還未抬腳，聽到那兩個男人交談的內容，慕涼煙卻又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