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道、遠郊。

  這是警方那邊能給予她的，所有的信息。

  慕涼煙神色凝重地想了幾秒，抬腳便往外走。

  “小小，你去哪……誒？”顧晚晚買了快餐剛回來，正要打招呼，整個人便被撇到了旁邊。她踉蹌了一下，險險抓穩手裏的漢堡。

  而把她撥開的人，早已跑到了幾十米之外。

  “怎麽這麽著急……”顧晚晚追不上，隻能望著慕涼煙的背影，疑惑地嘟噥，“……發生什麽比剛才救人還緊張的事了？”

  ………

  路程很遠。

  車子從海城駛出去，開上警方說的那條國道，花了不少時間。

  但尋找事發地，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幾乎在拐入國道的同時，慕涼煙就發現了異常：遙遠處有搖曳的光點，那是警燈和車燈的匯集，閃閃爍爍的一片，在這個偏僻黑暗的遠郊，格外顯眼。

  近了。

  一幢廢棄建築被包圍，裏三層外三層拉滿了警戒線，線內有搜查的人員進進出出，線外則是站著附近圍觀的村民。

  “據說是端掉了個地下賭場，錢不夠用人命下注的地方哇！”

  “哎呀，我之前還聽到半夜有人大叫，可嚇人了！”

  “這幫人不要命的，我聽到也不敢報警，不曉得今天怎麽突然被端了？”

  “好像是內訌哇，聽說裏麵打得血淋淋的，出了人命……諾，你看，醫院的車子也來了！”

  “……”

  ……

  慕涼煙擠過人群，正好聽到這樣的議論。

  她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緊，冷著一張臉，走到了人群最前麵。她想掀開警戒線，直接進去找，卻被裏麵的人攔住了。

  “我們正在辦案，請您配合。”

  慕涼煙眉心微蹙，她都已經抬起了手，幾乎想要動手。但眼角的餘光卻看到醫護人員抬著個人出來，匆匆地往救護車跑。

  是傅司城嗎？

  她心裏倏地一緊，迅速轉移了注意力，也跟著跑了過去。

  她看到醫護人員把人抬上車，迅速地接好監護氧氣，然後又抄起擔架，火急火燎地跑回廢舊建築。

  車內空下來，慕涼煙悄悄跳了上去。

  “咳咳……”躺著的人是醒著的，此時正在咳嗽，氣息很是不穩，他咳嗽兩下，便吃痛地低吟，同時屏住呼吸。

  不用看，肯定是肋骨斷了。

  “你……”慕涼煙掀起她的氧氣麵罩，在看清對方的長相時，聲音不由一停。

  他不是傅司城。

  剛被抬出來的這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皮膚粗糙黝黑，左臉上有一道又長又猙獰的疤，滿臉的陰鷙之相。

  慕涼煙心中一沉，失望地鬆手。

  “啪！”

  氧氣麵罩彈回對方的臉上，在新皮筋的作用下，力道不小。

  “嘶……”車上的人也被彈得清醒一些，睜開了半眯著的眼睛。他吃痛地吸了口氣，然後叫住正想下車的慕涼煙，“別折騰了……嘶！就老子一個活的。”

  “什麽？！”慕涼煙猛地回頭。

  “幾十把弩開弓，就老子一個跑到門口的。”他咬牙擠出笑容，在那猙獰的刀疤溝壑之間，有明顯的得意，“裏麵不會有一個活口。”

  “那個闖進來的人呢？”慕涼煙走回去幾步，直接抓住對方的衣領，“他在哪兒？”

  “那個賤女人，趁亂跑了，老子還沒玩夠，皮膚還挺白……”

  “我說那個男的！”趙美是死是活，關她屁事？

  “死了，硬骨頭。”他哼了一聲，又開始得意，“老子幹不掉他，老子的弩還幹不掉他嗎？更何況他還中了藥！老子兄弟都不要了，就要弄死他……”

  說到這裏，他似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意中交代了什麽。

  於是他“嗬嗬嗬”地低笑，轉換了話題：“你又不是條子，知道得太多沒好處。”說話的同時，他從口袋裏顫顫巍巍地掏出一盒煙，“來，小護士，給老子點支煙緩緩……疼死了！”

  他完全沒注意到，眼前的人，已麵色如冰。

  “所以，是你把他殺了？”慕涼煙緩緩鬆手，一字一句地問出來。她的臉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連聲音都是平穩的。

  躺著的人沒在意。

  他還在一抖一抖地，從那個煙盒裏掏煙。裏麵的煙一半是“有問題”的，一半是正常的煙，他想挑正常的煙出來，讓小護士給他點。

  但掏到一半，整個煙盒都被劫了過去。

  “你剛剛說，沒一個活口。”慕涼煙冷冷地開口，抬手關掉了氧氣，“既然如此，你又憑什麽活著？”

  煙有沒有問題，她一看就懂。她掏出那幾支浸得微微發黃的，一並點燃，然後塞入對方的嘴裏。

  “不是……”他盯著煙，眼裏有些慌亂，滿身的拒絕。但話還沒說完，下巴便被強行撬開，整把煙塞進他的嘴，有火星還燙到了他的嘴唇。

  而且，眼前的人在下一秒猛地按下他的胸口，那肋骨斷裂的疼痛，讓他猛地吸了口氣……

  隻一口，他的腦袋便混沌了。

  身體本能地再一口，他身上的監護儀便都響起了警報聲……

  慕涼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在濃煙彌漫開之前，跳下了車。

  她站在警戒線外，看到很快又有幾個擔架被抬出來，隻是那上麵的人，都被白布罩得嚴嚴實實，再沒半點生命跡象；她看到有醫護人員返回救護車，驚叫過後開始徒勞搶救……

  這些，她都冷眼瞧著，隻覺得眼前的場景，離自己越來越遠。

  遠到不真實。

  她像個旁邊者那樣，看著屍體都被運走，聽著辦案人員說著“沒活人”的話，然後收隊離開……到最後，就連那群看熱鬧的村民，也散了。

  “小姑娘，早點回去哦，萬一還有同黨，危險的哇！”

  有人好心提醒，慕涼煙才重新回神。

  隻是她沒有聽從勸告離開，而是在別人詫異的目光中，鑽過警戒線，徑直跑了進去……

  ………

  滿屋子的血腥味。

  昏黃搖晃的舊燈泡、布滿血跡的賭桌、散落滿地的籌碼……當然，還有警方留下的，那些礙眼的人形粉筆印和數字小牌。

  她沒有動現場，隻是觀察了一圈，又恍惚著走出來。

  因為她從屋子內自動弩的位置，就能判斷，救護車上的人說的並不假。這幾十把弩同時發射，整個屋子裏不可能有活口。

  所以傅司城死了？

  像她當年那樣，陰溝裏翻車，死在一群小嘍囉手上？

  慕涼煙不知道怎麽形容，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她覺得：傅司城不該死的那麽隨便的！他要死，也該是死在她大權在握，侵蝕他的勢力之後！怎麽著……也該死在敗給她之後！

  怎麽能死得那麽烏龍？

  而且這個烏龍的源頭，還是為了救她……

  她這輩子都不會好過了！

  她這輩子都別想抬得起頭……

  她不配做瀟灑豪氣的老大了……

  慕涼煙胡思亂想地亂走著，直到遠處的河裏，傳來“嘩啦”一下的水聲，她才倏地停住腳步。在這寂靜的夜裏，這聲音實在太清晰了。

  然後，她看到一個人，從河裏爬了上來。

  借著遠處的那盞路燈，她看到那抹頎長熟悉的身影，看到他渾身的水漬血漬……像是經曆過嗜殺的神祗，踏浪而來。

  他在看到她的時候，身形明顯一僵。

  而慕涼煙在大腦恢複思考之前，已向他跑過去。

  “你沒死？”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此刻自己滿臉都是笑，“你怎麽樣？怎麽逃生的？”

  傅司城的臉色很白，雙唇都沒什麽血色，或許是在水裏泡得太久，他整個人都被凍得有些僵。他緩慢地抬手，在她臉上輕觸了一下……

  似確定她不是幻覺，他才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跟著鬆懈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裏麵的人不是你。”他低低地開口，聲音有些啞，臉上卻是釋然的。

  慕涼煙的心裏驀然一酸。

  剛剛才轉好的心情，瞬間就沒了。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她連聲道歉，寧願對方是罵她，或者質問她。而不是現在這樣……他心甘情願吃虧。

  他怎麽就不生氣呢？

  “唉……”傅司城卻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擁入懷中，打斷了她的道歉。他的懷抱很冷、身上滿滿的都是濕氣，慕涼煙卻沒有躲開。

  她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以後別再讓我找不到了，好不好？”輕緩的，似還帶著懇求的意味。

  慕涼煙的愧疚上升到了極點。

  她覺得自己真不是東西！

  之前陸之源說的對，感情是很純粹的東西，她怎麽可以利用感情欺負人呢？她怎麽能借著慕小的身份做這種事呢？

  “我……”她抬頭，衝動之下很想和他說清楚，可在對上他的目光時，不由怔住了。

  他的眸色很暗很深。

  他所謂的找不到她，仿佛不是今天，而是持續了很多年……

  他眼底有一抹她看不懂，卻能清晰感受到的哀慟。

  這一瞬間，慕涼煙沒有辦法思考，她愧疚得隻想補償他，隻想把他要的都給他，隻求他別那麽難過。

  “對不起……”別難過了。

  她踮腳，親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