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3      字數:2210
  上一回入宮,還是,還是……

  她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眼前,隻有轎簾隨轎夫的動作晃晃悠悠地,她坐在暖烘烘的轎子裏,本該覺得通體舒泰,然卻覺自己正置身於冰天雪地中艱難地跋涉著,連腳趾和鼻頭都被凍得通紅,呼吸間,一道又一道的白霧升騰著。

  可那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前頭衣裳被汗濕了,黏膩地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熟知的一個人也沒跟上。

  隻得她與聽槐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龜縮在轎中,於蕭蕭北風中,一行人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恍恍惚惚地,她做一個夢。

  是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姑娘,麵上有難得的歡喜,蹦跳著朝她走來。

  她身上和頭發上都掛了雪白的毛球,隨她動作一跳一跳地,顯得十分活潑可愛。

  季笙目中閃過一絲驚奇。

  如此靈動可愛的小人兒,她在雲舒院裏待了數十年,卻從未見過對方這樣歡喜的模樣。

  “姐姐。”

  正在她愣神間,小女娃娃已蹦跳著到了季笙麵前,伸手便拉了季笙的手,柔軟溫暖的手掌緊貼著季笙,十分熨帖,甚至連她的麵上,也是一種十分感激的姿態。

  季笙單隻是瞧著她,便覺心中軟得幾乎要化成一灘水了。

  她彎下腰來,心頭也覺輕鬆不少:“好久不見你了,你去了哪裏?”

  這時,她渾然忘了,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一場壓抑悲傷到幾乎不能自持的痛苦。

  她隻是低著頭,彎著腰,滿心歡喜地瞧著這個小小的人兒,耳邊似有清脆鈴鐺聲,叮鈴鈴地,如天際傳來的仙樂一般。

  小人兒卻答非所問,隻十分感激地扯著季笙道:“姐姐,謝謝你。”

  季笙不由覺得十分奇怪:“謝我?”

  她驚異地指著自己:“謝我做什麽?當是我謝你,我謝你才是啊……”

  謝你讓我重生,擁有一具全新的軀殼,縱然纏綿病榻,可如今已然康健,再不會複發了。

  反是麵前這個小人兒,她竊了別人的身子,霸了對方的記憶和身份,如今還要來聽對方“謝”,季笙隻覺十分汗顏。

  “不,姐姐。”小人兒搖了搖頭,“若不是你,我如今又怎可得償所願?”

  她的話,季笙聽不明白,不由十分疑惑地將小人兒看一眼。

  小人兒卻是隻笑,並不看她,反朝另一個方向招了招手。

  漫天飛雪中,仙樂一般的鈴鐺聲近了。

  一個婦人滿麵帶笑地走過來,彎腰將小人兒從地上撈起,牢牢抱在懷裏,母女二人便都以一種十分感激的模樣將季笙看著:“阿笙,謝謝你。”

  鈴鐺輕晃著,發出悅耳聲。

  季笙十分疑惑:“娘娘,您,您……”

  她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然,隻聽得那聲娘娘,那婦人卻已笑起來。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她笑著,滿麵釋懷的模樣:“我這個娘娘的身份,本該早在十五年前便隨陛下一道去了。”

  “陛下?”季笙滿臉困惑:“陛下不是尚在宮中麽?娘娘怎說這樣的話?”

  那婦人聞言,卻歎了一口氣。

  “不,那不是什麽陛下,唯有我夫,方為真男兒。”那婦人道,“他不過是強破了我的母國,戮害了我的陛下,強搶了我回來封後罷了,在我心中,從未有過任何一日當他是我夫君!”

  說起往事,那婦人麵上隱約有些憤憤。

  季笙愣愣地看著她:“可,可娘娘您與陛下尚有骨肉在世,您……”

  話音未落,卻已被那婦人抬手阻止:“休提!”

  她擺著手,仿佛在說一樁不堪入耳的陳年舊事:“這段經曆,我隻當是做了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了,我是阿衷之妻。”

  阿衷?

  季笙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阿衷”是什麽人。

  最初的激動過後,那婦人又恢複了平靜,見得季笙滿臉困惑,不由一笑:“在這世上,我隻當阿衷是真男兒。至於旁人……”

  她輕輕哼了一聲,已是一副不欲再提的架勢。

  季笙自然也不會不識趣,便隻是問她:“娘娘如今要去何處?”

  “我?”那婦人指了指自己,又同懷裏的小人兒相視一笑,二人齊齊朝著季笙望來,異口同聲道:“如今我們二人心願得遂,自是要去尋阿衷了。”

  婦人點了點小人兒的鼻尖:“可憐你才這麽小一點,尚在繈褓中便與你父親生離,好在如今母親已將你尋回來,咱們很快便要與你父親團聚了,乖囡囡,你開不開心?”

  小人兒便也嘻嘻地笑,聲音如銀鈴般:“母親,咱們終於可以見父親了嗎?囡囡好開心,母親,咱們這便走吧,父親等了我們這麽多年,怕是早已等急了……”

  “說的是呢。”

  那婦人便點了點頭,“乖囡囡,母親這便帶你去,也好叫你父親瞧瞧,我們的乖囡囡已經長得這樣大了,咱們一家三口,總算團圓了……”

  聲音,已悄悄地遠去了。

  季笙在原地急得直跺腳,見得二人身影即將消失,不由大聲喊道:“娘娘,您要去何處?”

  鈴鐺聲,卻越來越遠。

  仙樂,也越來越遠。

  風刮得更大了,雪,也越下越密,鵝毛大學紛飛著,幾將天地都下成一片蒼茫的白。

  “皇泉奈何,我夫在那處等我。反倒是你,阿笙,”那婦人聲音遠遠的,卻帶著某種釋懷,“日後,我們母女再不能護著你,往後的日子,須得你自己一人單打獨鬥,你身邊危機四伏,明槍暗箭,你可得好生小心些。”

  是對季笙的提點。

  然,季笙卻顧不得聽她還在說些什麽,隻徒勞地朝著婦人離去的方向伸著手,試圖抓住她半片衣袖:“娘娘,可陛下傷心,他傷心壞了……”

  還有,還有她與陛下所出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季笙已經見過,在寒山寺中做了俗家弟子,也曾數度拯救她於水火。

  容後如今這樣撒手人寰,那兩個小皇子,又該怎麽辦?

  可回應季笙的,卻隻有遠遠的笑聲,那麽恣意灑脫地笑著,一聲更比一聲要遠,待得後頭,幾要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