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五先迷後得

  第一節六局兩分（一）

  皇帝起身的時候，蘩卿和秋銑正對坐在外間黑漆戧金的螺鈿雲龍紋羅漢床上抽紙牌卜卦。

  秋銑在宮裏頭一次遇上會這個的主兒，十分來勁，奈何他抽了六次都沒出上上的卦像，十分沮喪，倒是把一宿熬夜的困勁兒都氣沒了。

  卯時三刻，內室傳來皇帝叫聲。

  蘩卿那一卦方結束，她沒來得及看，邊往懷裏揣，邊起身收牌。秋銑先進了去伺候，她當然也是得去的。她現在是乾清宮的掌事女官，是名副其實的禦前第一女官，就是負責貼身服侍皇帝的。

  這當然是個特別容易得到晉升的職位，但同時，也是人員更迭特別快的一個職位，更是個最最敏感的職位。為什麽？她的前任和前前任可都成了皇帝的選侍，也就是皇帝的妾室，通房丫頭。

  近水樓台先得月，她雖然也想做向陽花木，卻並不想與百花爭春。因此，收好了牌，又有意慢了會兒才進去。

  秋銑已經服侍著皇帝穿好了下裳，皇帝赤膊站在龍床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個打哈欠打的，聽著就那麽舒暢。秋銑笑哈哈的拍著皇帝的馬屁，哄得他滿臉舒心的笑，“猴兒猴兒的”叫著踢他，瞧蘩卿進來，又道：“你們方才說什麽呢，一驚一乍的，把朕吵醒了？”

  她趕緊取了衣架上的上衣過來，遞到秋銑手邊。皇帝氣色好，心情好，秋銑就嗨了，又是挑眉翹嘴的喜眉笑眼兒樣兒，“嘿嘿嘿，萬歲爺，您可不知道，咱們這兒可來了個半仙兒！”邊說邊笑覷眼兒蘩卿。

  “朕聽著就像是在算卦，翰音登天？誰的卦？”

  秋銑道：“是奴才的。”皇帝又問卦辭。

  蘩卿道：“很好的。是中德。”

  皇帝嗯了一聲，“不錯，中孚，誠信待人，”點秋銑的腦門，“你小子是得修德！這卦怎麽解的？”

  秋銑誇張的苦了臉，應：“奴才遵上諭。”

  皇上哈哈大笑，蘩卿也笑了，道：“奴婢並不會解，瞎說的。若沒記錯的話，這一卦的卦辭應該是：‘絕類上’方獲。”

  “斷絕與同類交往，追隨上人。”皇帝沉吟道，“嗯，好卦。好卦辭。”眯眼上一眼下一眼瞧蘩卿，一笑，“真是乖張的丫頭，挺合時宜啊！”又冷哼一聲，蘩卿忙跪倒請罪，皇帝伸手向她，“你的呢？拿來吧！”

  秋銑的臉色這才肅然起來。看蘩卿一眼，趕忙退開。

  蘩卿不慌不忙，從懷裏掏出那張牌，雙手遞上去。

  皇帝接過來看了一眼，哼道：“履霜！”扔給他，“此卦何解啊！”轉身坐到床邊，“講！”

  真是個多心多疑的人啊！蘩卿暗道，撿起掉到地上的牌麵，看了看，蹙眉道：“回皇上的話，履霜堅冰至。是下下卦。”有想了片刻，才緩緩道：“卦辭麽，好像是，先迷後順。冬天來了，春天不遠矣。這是守順卦。意在叫人保持正直、端方，眼界宏闊，氣度高遠，與人為善。也是修德之卦。”

  皇帝，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定定的直看到她眼裏，覷眯著龍目問秋銑：“她那禮服的事兒看問了嗎？”

  秋銑搞不清楚狀況，趕緊道：“回皇上，奴才昨兒看了，確實有點問題。正想著，等會兒去坤寧宮問問秋姑姑，看看這事兒怎麽辦合適。”

  這是睜著眼說瞎話了。

  皇帝又問：“有什麽問題？”

  蘩卿趕緊替秋銑答：“回皇上，是那衣身上的孔雀多了一隻。”

  皇帝撇了撇嘴，放開她的下頜，微微垂目沉吟片刻，問她：“你想如何修這德？”

  這可是大恩典。秋銑看蘩卿的眼光可就變了。

  蘩卿卻跟他想的不一樣，她覺得，這是皇帝在試她的深淺，昨晚上她臨去時那一猶豫，皇帝看在眼裏了，知道她有所求。想了想道：“奴婢卻是有求，隻是，……”

  皇帝極幹脆的打斷她，“恕你無罪，講！”

  “奴婢年齡尚小，才進宮寸功不見。實在德不配位，二品行走恐有負聖恩，有損聖譽。鬥膽請降職將俸。”躬身伏低，“請皇上恩準。”

  “就這個？”皇帝笑了笑。

  “奴婢才十四，又被嬌養長大，才疏學淺，該以前輩們為榜樣，努力學習，虛心求教才對。怎敢腆居高位。萬一有負聖恩，奴婢這張臉有什麽要緊，豈不是損了天顏。請皇上恩準。”

  “行了！朕和太後商量商量再說吧！起吧。”

  這算是過了關。蘩卿心裏才舒了口氣，忽地外頭阿布擺著臉躬身急進，在內室屋門處道：“啟稟皇上，慈寧宮來報，說甄貴妃在太後哪兒暈過去了。太後請您快點兒過去呢。”

  皇帝騰地站起，“怎麽回事！一大清早的，她這麽早去請安了？發生了什麽事？請太醫了嗎？”

  蘩卿一聽這個，心裏禁不住劃了個大大的問號，暗暗慶幸的想：哎呦，這甄夢瑤動作夠快啊。得虧方才皇帝先問了，否則等自己磨蹭著找到機會，黃花菜都涼了啊！

  再說慈寧宮暖隔，此刻正熱鬧著。

  臨窗的黃色雕花鑲金的楠木羅漢床上，甄貴妃正一臉寡白的閉目躺著。周康正在為她針灸。羅漢床邊站著一臉關切的常順妃。榮婉跪在甄貴妃頭下的地上，雙手為甄貴妃搓著手心。

  正位上的太後正在喝茶，芍藥和龍珠前一個後一個的一跪一站著，一個捶腿，一個捏肩。

  太後雍容的臉上尚帶著未消退的晨困，慢慢的用茶蓋撇著浮沫，吹一吹，抿一口。合上蓋子，身邊坐著的榮妃李氏立刻接過杯子，從旁邊宮女端著的托盤上取了帕子，雙手遞過去。

  太後邊沾了沾嘴角，隨意的遞給榮妃，邊打了個哈欠。

  榮妃輕聲問：“李太醫既然說了貴妃妹妹隻是急怒攻心，沒什麽大礙。您不如先用膳？想來，妹妹也不願意看到您空著肚子。”

  太後歎息一聲，“哀家哪裏還有胃口！”眉頭皺起，瞧眼臨窗的方向，似乎不悅，又似乎思腹考慮。

  龍珠看了眼旁邊另一個宮女中的托盤，才要說話，芍藥先已經柔聲關切的低低道：“您聽這外頭，風刮的跟唱歌似的，老例兒正是該喝點兒熱乎勁兒的日子。奴婢聽說牛奶溫潤滋養，最是美容養顏的，您想不想喝一口試試？”

  榮妃笑了，道：“哎呦，叫她說的，臣妾都流口水了！”

  太後看看芍藥，也笑笑，“吖，那行吧，不能拂了你們的好意！那就上幾萬熱牛奶吧，榮妃別攙，”叫順妃道，“你也來吧，一起喝一碗吧。站那兒有什麽用，又替不了她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