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四破繭成蝶

  第六節自斷（六）

  駱思恭負手立在蘩卿麵前，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洞深、堅定又透徹，傳達出一種有如實質般的穿透之力。

  蘩卿下意識抿了抿唇，“看賊一樣！”又道：“萬長義來了又走了，欽安殿肯定有他的眼線。魯甸呢？跟了來嗎？”

  “嗯。鬼鬼祟祟的，膽兒挺大，附到天一門洞那兒了。聽說你們在焚帛爐哪兒說話，離得可不遠。我估計，你們說的，她有可能也是可以聽到的一些的。”

  “若我是她，就會去找宮正司的主動坦白，或者就能留個前途。真是。”

  駱思恭覺得她有時候真是傻氣，笑道：“小宮女打翻個杯子都能要命的，她既然做下了這麽多的牽連，怎麽可能回頭？也回不了啊。”

  “嗯嗯。”

  “不過，也不能保證她臨時不犯慫。她怕了不說了，或萬長義壓住了不叫她說了，都可能。畢竟，萬長義說不準能猜到，你手上有對他不利的東西。施厚德也不是什麽簡單的貨色，萬長義再怎麽想收拾他，也不急於一時啊。”

  “不是猜到，已經知道了。”蘩卿笑，“魯甸不說的可能，有。畢竟那萬海的女人就算落到了蘇舜才手裏，也算不上能將萬長義一擊製勝的法寶。萬長義完全不會因為她大怒而至出手。一個萬海，死了不算枉，就算咬出來，萬長義也完全可以算到謝林的頭上。”

  “對！所以呢，萬一你的計劃不成功，你真打算自己都說出來嗎？那你怕隻有死路一條了！傻丫頭。”

  “我……”蘩卿想解釋，轉念，還是先聽聽他他怎麽說，就閉了嘴。

  “身帶蠱毒的第三代聖女，和被誣陷或隻是疾病的聖女，注定結局是不一樣的。我在想，阿蘩，這恐怕，就是你舅舅和你外婆說什麽也要避諱你的身體狀況的根本原因。你既然早一步知道了自己的身體情況，那麽，你不會猜不到這個吧？”

  蘩卿垂頭道：“你不是挺忙啊，怎麽還有時間想這些啊。”

  駱思恭扶著她的肩膀，強迫她抬頭看他，“阿蘩，我們分開後這一個時辰，我想了又想，突然就想到好多事不對頭。我什麽都幹不下去，隻想見你。”

  “想到了什麽？”蘩卿歪頭絞著頭發，將視線放在外麵。

  回避。回避就是承認。

  駱思恭對她這種習慣已經熟悉了。微微一歎，聲音很悶，一字一句的生砸在被堆砌的雜物填滿的狹小空間裏。

  “第一，我怕李太後事先不下通知，卻在你第一次進宮的當日突然將你留在宮裏的原因，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實情況。出其不意掩其不備。那晚上，我找你舅舅談話。你舅舅那麽篤定皇上不會碰你，我一直在好奇，十分奇怪。現在就知道了原因。是李太後不許，而皇帝，他一定是接到過某種明示或暗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聲音飽含的苦澀感染了，或者是被灰塵翻滾的難聞的潮黴苦毒氣味嗆得，蘩卿突地有點眼酸，鼻子發堵。半夜那樣理直氣壯斥退警告的勇氣，此刻就消失的一點不剩了。

  但她又不想被看出軟弱，於是盡力去注意路口人員的出沒往來。

  “無法否認，”她悠悠的道：“我猜，大概吧。還有呢？”

  “楊家壽宴後，你昏迷那段時間，你舅舅嚴防死守，除了他和你外婆，能接近你的隻有一個丁香和住在隔壁的沈存知。連你母親都是兩來兩走，不留下過夜的。我以前總覺得，那是頁茜偏心，不疼你。這一早晨，卻突然就不那麽想了。阿蘩——”

  “嗯。”蘩卿看著窗外，一聲嗯出了半口，立刻收住。因為意識到聲音裏帶著顫和哭。

  她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有片刻，她難過的厲害，就抬了頭去看紫禁城的天空。目光浮雲掠影般鋪捉到樹梢頂，不少麻雀在晨光中來去複來去——原來是一片鳥窩。良禽擇木而棲，實如此啊。

  他假裝沒注意到她情緒的波動，隻是聲音更低沉了，“你外祖母。她救太後而死的義舉。但阿蘩，很值得商榷。本可以不那麽做的，而且，似乎也不是隻有那一個辦法。阿蘩，她可能，”駱思恭有點找不好措辭，猶豫著停了停，踟躕道：“是自己願意死的。當然，也許，也許我說的不對。”

  蘩卿指著一隻特別小的小鳥給他看，很驚喜的，“呀，你看，第一次學飛的欸！”

  “嗯。”他的視線挪走又挪回來，在她臉上移來移去的。

  “繼續說呀。怎麽停了？”她想讓他覺得自己很堅強，心有成算，無所畏懼。不會有意外。轉頭看著他笑。

  他抬手捏捏她的臉蛋，“長得肉吧，瘦的難看死了。”

  “切！讓你看了嗎？湊合會兒吧。”

  “現在看看，當年王阿於為什麽是個憨傻的癡兒，為什麽這樣的聖女反而能得了先帝的憐惜，活命，並且入了乾清宮，當年已經後宮大權在握的李貴妃，就是李太後，她為什麽也沒動她？聽說，王阿於和還是太子的皇上，相處頗融洽。經常在一起玩耍。

  而先帝一死，她立刻就死了。

  阿蘩。若樊姝彤不是王阿於最好。若她們是一個人，這中間的可能性實在令人駭怖，我都敢想。阿蘩，你外婆是不得不死的。她知道的太多了，被那些秘密壓死了。阿蘩，李懷玖的出現，掙斷了她活下去的意願。也許她覺得，如果她死，能換得你一條生路，這很劃得來。當然我是說也許。”

  “……”

  “這個蠱毒已經害死了很多人，都是很重要的人。阿蘩，雖然現在還弄不清楚這蠱毒是怎麽害人的，但也無非就是那樣子，可以想象。阿蘩，皇帝和太後現在還不清楚你身上有蠱毒的事，你若這樣自己說出來，不是等於送死？巫蠱之下，從來無生還者。巫蠱本人，就是妖孽。就算皇帝憐香惜玉不忍下手，太後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的。阿蘩，不妥，不是開玩笑的。”

  蘩卿聽他說完，才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他道：“所以呢？你也要我放棄？和皇後一樣，以後討好皇帝，爭取來個大賞，離開寺廟？你瀆職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連你被皇後收買了？”

  “還有沒說完的。”

  “說！”

  “楊恒。”

  “……啊——？”蘩卿愣了有兩息，“他好好提他做什麽？”提到楊恒，她的目光下意識閃爍，遊移開。

  “你的底褲。我的人打聽到因為那個東西，楊沈兩家還有蔣夫人可是發生了好些私隱之事的。你那個叫初蕊的丫頭，聽說她是因為邪淫罪，偷人，要被沈老夫人處決了的，又念其有悔過之心，留了一命。這樣一個人，卻被帶到了京城，跟著沈老夫人。我實在好奇，阿蘩，現在，我不奇怪了。楊恒可能一直都是為了弄到那個底褲。他的初衷，可能是在幫你。”

  蘩卿已經忍不住的露出了僵硬，涼涼一笑，“你真敏銳！不對，是尖銳。真不愧是刑偵出身。”嘴角抽搐了一下，又道：“告訴你好了，我也是才剛這麽想的。楊恒這個人，我從小就不懂，不明白的。現在也一樣。”

  麵前的女孩兒斜對著窗縫，側臉被罅隙裏照進的光束籠著，畫出一道絕美的側臉剪影。濃密卷翹的睫毛在垂下的眼瞼前蒲合，在下眼影劃出一道深色的弧。眼皮蓋不住咕嚕嚕亂動的眼球，睫毛隨著眼珠的滾動，蟬翼般不停的簌簌輕顫。提到這個人，她掩飾不住的帶出了為難之色。這不是流於表麵的那種表情，而是心底滿溢的過了，忍不住才流瀉出來了一點點。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