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女官二

  第二節三質疑

  蘩卿恨不得立刻知道真相，頁問虛卻看都不看她，猩紅著眼，點著沈存知，氣急道：“沈存知！你，好，好，今晚跟我鬧這出，是以為我老而無靠，蘩卿身體又不好，必要仰仗你！這是受人蠱惑，怕老子招贅呢！老子我就告訴你，鼠目寸光！鼠目寸光！當今大明天下，能有幾個頁問虛！老子愁個繼承人嗎？井底之蛙！誌大才疏，難成大器！老子高看了你！現在，”指著門的方向，“滾！”

  任頁問虛如何憤難矜，沈存知卻隻覺得他在胡攪蠻纏。他並不為此生氣，卻十分介意自尊心受到折辱，僵正神色，強著強硬的道：“我不是要頁家的家產！舅舅，您明明知道，還要這樣，您想掩飾什麽！”

  頁問虛一個巴掌就刮的他歪了頭，“混賬！隻要我頁老三還有一口氣兒，你，這輩子想要和她……”指著蘩卿，發狠的拍打著自己的胸膛，啪啪砰砰的作響，“做夢！死都不許！”狠戾決絕。以死相挾。的的磊磊，擲地有聲。

  存知這才闃然變色。

  蘩卿麻木的望著屋中黑暗的一角，目帶說不出的悲涼淒惶。本就不甚亮的燭火在舅甥爭執的時候，愈發明明滅滅，閃爍不定。跳躍的光線在那一角黑暗的邊緣徘徊，似乎永遠都照不進去似的，一如她內心的某個角落。於一場生而錯的際會來說，時光要能重來多少次才夠呢？誰能給她指條明路？

  存知突地癲笑起來，笑的胸腔震動，筋骨俱僵，“嗬嗬嗬嗬嗬，啊，舅舅，好多話，我本不想說那麽透的，是您逼我！是您逼我啊！”指著蘩卿，“您瞧瞧，阿蘩這幅樣子，她心裏什麽不清楚呢！她為什麽不說不問？您太可笑了！一麵在說想過和李化龍聯姻，一麵又千般不許我和她在一起。您究竟當她是什麽！您究竟養她是為了什麽？哈哈哈哈，舅舅，說一套，做一套。您太不誠實了！太不誠實了！”太字咬著牙吐出，“索性您就都說清吧，您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麽？”

  “……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有個問題，這麽多年了，我早想問了：您這麽多年撫養我妹妹，你付出的嗬護和關愛，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啊？”

  “啊！你瘋了！”蘩卿顏色大變，驚叫一聲回身，飛撲上去欲掩存知的口，卻已經晚了。“你跪下！”拉著他，自己先跪倒，對頁問虛求道：“舅舅，您別生氣，哥哥他被毒拿的精神亢奮，他控製不了自己！這不是他本心！您別生氣！”

  存知慢慢蹲下身，撫摸她的臉，無限愛憐，“還有，這阿閣金碧輝煌，皇宮不過如此，這種地方，若是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住進來！禦賜的才更不行！您將她養在這麽個金絲籠裏，像個公主郡主般供養著，究竟是什麽意思？你在算計什麽呢？您究竟期待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呢！”

  頁問虛完全蒙住了。神情呆滯，如墜五裏霧中，又如難以置信。似恍恍惚惚，又似驀然驚乍。臉白如蠟，喘籲籲半天才咽了口唾沫。

  “不必擺這樣的神情，我知道，您心裏遠不該有如此震驚。因為，許多事情，我都知道，這一點，您是清楚的！那時候，我已經六歲了，已經懂事了，舅舅！”

  “你想說什麽？”暗啞的音色驚了蘩卿一跳。

  “您沒有那麽疼妹妹，您承認吧，您跟我娘一樣，不疼她，不愛她。不同的是，您養她另有所圖，所以一直寵著，對不對！”

  “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娘的確教養有失，但你憑什麽質疑她！你不配！”頁問虛陰鶩的瞧著他，唇抿成一條線。

  “憑什麽？妹妹來咱家第一天，那晚，我娘想掐死她。她以為我睡了，偏偏我沒有。我至今做夢，仍然會夢到母親當時猙獰的臉。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當時有多怕！

  您告訴我，如果我當時沒有假裝做噩夢跑過去，如果我沒有借口留在那裏，妹妹是不是就已經沒了？”

  “我不知道！”

  “哈哈哈！不知道！那你們吵什麽呢——後來，母親催生後。您和外婆回了家。當晚，你們爭執的很厲害，比今天激烈的多。外婆病的厲害，發著高燒，起不了身。你們就在她床前爭執，你們動了手的！外婆打了你們兩個！你們吵什麽呢？您敢說嗎？當著妹妹的麵，您敢說嗎？你們在討論要不要弄死她！讓她怎麽死才幹淨，沒有後患！如何和駱家交代，和皇帝交代！後來，您發現了我之後，告訴我什麽來著？您還記得嗎？”

  “你，你不是，你難道……”

  “是！我騙你們的！我早就在哪裏了！我原本在後窗跟下的，聽到外婆雖然打了你們，自己卻也動搖了，我才跑到前麵去的。我想抱走妹妹，把她還給駱家！您就發現了我，我隻好撒了謊。外婆阻止我母親時說的那句話：必須留下她，養大她！將來的事，未可知！有助於李彩鳳，就是助力！這話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故意說，聽到弟弟妹妹哭，來找娘的，問你們是不是在吵。您就問我，喜不喜歡妹妹？我點頭說喜歡。您又問，妹妹做我親妹妹好不好？我說好。您說，妹妹是您的孩子，必須要寄養在母親名下，要我替您好好照顧她。都曆曆在目，那晚的風也是今日般特別大，寒風刺骨，刮得劈劈啪啪的。月光卻出奇的亮。我那時搞糊塗了，根本不明白！”

  “嗬——”頁問虛並不意外，扯出諷刺的淡笑，“我就說！你小子像沈放！”

  “嗬嗬，舅舅！後來，我就慢慢懂了事，知道了妹妹的娘是壞女人。我就懂了，你們打心眼兒裏，都是不願意留下妹妹的。所以，這個家裏，就隻有我是真心待她的。我覺得你們都對，又覺得妹妹好可憐！那些年，沒人知道我有多迷惘。我不知所厝，覺得一切都不可信，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直到我師父收了我做弟子，他告訴我，矛盾就是世間的本色，無所謂善，更所謂惡。舅舅，您這樣看我，是不讚同我師父的話嗎？”

  頁問虛感受到了背叛，怒道：“圓通！他早知道？你告訴他的？”

  “我師父沒有說錯！”

  “錯！他大錯特錯！你這麽信他，所以，你是早就覺得，我是卑鄙小人，根本不可信，所以，你就以為，自己是蘩卿的救世主嗎！”

  “不是的，舅舅！那之前，樂觀豁達的您，總是露出像孩子一樣親切的笑，在我眼裏，您是世上最有趣的舅舅！那之後，您雖然委頓輪椅上，窩蜷不舒，但身殘誌堅，達觀堅強，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在我眼裏，您是英雄，是強者。我一直以您為傲，在我眼裏，您那麽高大堅毅，正直可信！現在，我懂了您，我理解您！”

  “既然如此，那你還……”

  “我隻是想知道，舅舅，您巴不得的將妹妹送到宮裏，究竟是為什麽！我不能和妹妹在一起，究竟是為什麽！樊姝彤是張毅的女人，就算她真的和我二舅舅有私情，真的無媒苟合私生了我妹妹，因此才惹怒了張毅。那好了，我妹妹真的是我親親的表妹，是您親侄女。打斷骨頭連著筋，人家的大人都恨不得半夜拉郎配也不要孩子進宮去受罪的，您卻巴巴的往裏送，這是為什麽？就算進去也罷，以後能出來！我們是表兄妹，無論從哪方麵考慮，她和我在一起都是最好的！為什麽您就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如此固執決絕，您堅持的，究竟是什麽呢！

  還是說，妹妹根本不是我表妹！難道，她姓張嗎？她是張毅那個逆臣的孩子？留下她有用，最後卻一定要殺她？這是太後的懿旨嗎？”

  沈存知口中說著這些懇切帶著哀求的話，神態卻頗不匹配。眼睛眯緊，神光激厲，聲音卻低緩沉冷，端地一副狠決之態。如果忽略他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這樣一句一問一疑間，猝逼盡顯。仿佛羅鉗結網的酷吏，已經料敵於先，捉其肘腋，正在胸有成竹的，給冰炭不容的對手最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