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女官二

  第二節四癲蠱

  蘩卿頭頂的根根毛發，在他們的對話中逐漸倒豎。因為刻意控製著哭泣，喉中不可控的發出壓抑的咯咯聲。末了，連上下牙關都難以抑製的開始打顫，出口的話斷續無措，“哥哥，哥哥，哥哥，啊啊，哥哥……”伸出手前驅趴向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是想說她不相信，還是想說他不要說了。沈存知一把抱住她。

  麵對這樣的沈存知，頁問虛感到十分不適。吃驚過後，神情變得森然僵硬。他扭頭看了蘩卿一眼，麵無表情的轉開，後背下意識挺得筆直，脖頸略昂，手臂用力，手指攥緊，關節發出嘎嘣嘎嘣的響聲。已經到了這份上，不可能再沉默下去，假裝一如從前。片刻，突地意味不明的撇嘴笑了，“說完了？還有嗎？”鬼都能看出來，他是在假裝鎮定。

  沈存知道：“最後一個：舅舅，頁家的偌大家業，您總說阿蘩是唯一的骨血，這都是幌子！無所謂的！我今日就向您保證，阿蘩肯定不要，我更不要。現在，如果您願意的話，能否告訴我實話：您真正想給的，是誰呢？”

  蘩卿眼一黑，看向頁問虛問：“李懷玖，他……？”

  頁問虛的眼神明顯一滯，視速而急，“什麽意思！”

  “裝傻，那就是我說對了！無所謂，您還是別說了！您成全我，不要給阿蘩定親，不要讓她跟別人，等她出宮，我們就離開京城，可以嗎，舅舅？”

  頁問虛咽了口唾沫，垂了眼瞼。他無數次的想過，萬一有有一天，以往那些事兒被這倆孩子問及，該怎麽回答？全無頭緒的拖了這麽多年，事到跟前，他反而踏實了。“沈存知，你這是暗暗查了許久了啊！我竟然一無所覺。好，你好！這樣跟我談條件，這是打好了主意，寧願不要我這個舅舅了？深情如此，我頁問虛這輩子，自問不如。”

  說著，冰冷的，粗暴的，毫不憐惜的，從沈存知懷裏捩開蘩卿，拽至眼前，看著她趴撲逶地，狼狽不堪的模樣，完全不為所動，沉聲道：“他姓沈，說到底，外家子。下麵的話，我隻給你講，聽好了——

  當初，有你，非我所願。養你，非我所希！我都承認。

  你娘，至今為止，我依然認為，她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賤人！我恨她，恨不得生啖其肉！這一點，我不瞞你！

  你的生父到底是誰，說實話，我不知！而且，嗬嗬，恐怕，連那賤人自己都不知！我二哥，他，是個呆子，傻子，瘋子！他說，你是他閨女。一命相抵，他留下了你。那好，就這樣吧！我沒得選。十四年了，我自問，對你，嘔心瀝血，問心無愧！你現在回答我，實話說：你信他還是信我？若信他，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蘩卿點頭如搗蒜，“我信您的。舅舅，我哥哥也信您的！”

  “那好。你生來帶病，四肢不協調，幾歲了還是個悶葫蘆。幾回生死間。沒有我，你早死了。您信不信？更別提你外婆，她當你是眼珠子一樣的！她老人家這輩子，最疼愛的人就是我二哥！”

  提到孫氏，蘩卿嚎啕出聲。頁問虛道：“這小子欠揍！他胡說八道，你若信，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舅舅，在我心裏，您就是我親爹，我不要別人做我爹爹！誰生了我，我不在乎！我不會像那個女人那樣，丟您的臉，我會聽話的！您莫要不要我呀！我哥不是要氣您的，他是身不由己！您打他吧！”爬過去拉了存知求，“好哥哥，你道歉啊，你快道歉啊！”

  “我們都料你是腦中生來帶疾，發育不完全。往蠱疾上想，是從你會走路了之後，因為，真正的腦病，那種程度的娃娃，根本治不好。勉強活下來的，也是個失智之人！命不長久。這樣，一直到你那日開始帶下見蟲。你說是高遠給你吃了什麽，我問過蘇舜才了。這事兒是駱思恭幫了忙。刑訊逼供，私設刑堂，他的拿手好戲，蘇舜才不可能說假話。”

  “是甄國泰嗎？”

  “不錯。就是他！但駱三說了，此事，怕不這麽簡單！”

  頁問虛是被逼到牆角，不得已，才要將一切所知都大白的。但，如同沈存知對娶蘩卿一事早在躊躇一樣，他也對這些底事的曝光，早有掂量。這倆孩子，都不傻。沒有退路，自然就有了方向。這一刻，他突然就對搞清沈存知是否有故意之嫌沒了興趣，氣憤也一下子就泄了。塵埃落定的踏實感隨之而來。

  他甚至漸漸從容起來，娓娓而言道：“至於你下體出的蟲子，見光則死，遇陰血則能活兩天，不見長，也不知何物。據我所知，當今存在於現實中的，厲害蠱術有苗疆的情蠱欲噬心蠱，還有吐蕃的癲蠱。餘外名雖有百種，都是傳說演繹。

  情蠱傷情誌，養於經脈，分雌雄。用在控製人的情誌。擾亂人的神思。久而恍惚，人就廢了；噬心蠱損心脈，分子母。聽著厲害，用不過如砒霜同，猝死之物。

  癲蠱，傷腦髓。傳言出自吐蕃高僧，那裏的紅衣喇嘛都是一家之長，是僧國。據說最初喂食奴隸，用來幹什麽，不知道。如何進入人體，養於何處，也不知道。

  不過，蠱這種東西，說來說去，大同小異。寄生於身體的蟲子，通過控製它們的活動和生長，來達到損人的目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惡毒的是情蠱和癲蠱，控製人的精神，損傷人意誌。將人變成行屍走肉。啟用歹毒隱秘，受用者都不是小人物！你身上的是否一定就是癲蠱，來龍去脈，我都不知道。怎麽治呢，總是蟲子排出體外便是好的吧！”

  “會不會是遺傳？會不會是那次在楊家的壽宴上有人下的？”

  “到了現在，怎麽還這麽單純呢？事情到了水落石出的那天，有些事兒也未必都能弄清楚，更何況是現在？我若都知道，你覺得，我們還能到這一步嗎？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種日子，我願意過嗎？未知的才叫做恐怖啊。”

  “那，我……”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你身上的蠱毒長在子宮裏，那麽，你這血虛的根源也就找到了！子宮孕床，脆弱之地。既然影響了髓海，至於仆地昏厥。那想來，是很重的。這蠱蟲能否去，全看謝家這件事的結果。希望樊家能有解法。那樣，倘或能保全你性命。成親可以，生育就要做好送死的準備！”

  頁問虛長歎，眼神縹緲，望著虛空，“所以，我是考慮過和會寧伯府聯姻的事兒，理由很多，其中一個，是那小子對你有真情，不會介意你不能生養的事。至於他，”指指沈存知，“他是不能絕後的人，我答應過你堂姑姑，你就別想了！我知道你依賴他，你們情分非常。但你敢不聽我的話，跟他混鬧試試！老子真的會打死你！”

  頁問虛虛眯了眼望蘩卿，有點憂傷，口氣卻強硬，“今兒，不怕都告訴你實話。當年，你大爺爺治好了世宗皇帝的病，回家後心懷憂懼，力竭而亡。你大奶奶隨次。非病非災非老。你爺爺這才榮升了太醫院一把手。從此飛黃騰達，開宗立派，光耀門楣。準備接受聖旨的那時候，他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發下毒誓：若不能在醫學有所建樹，不得好死！後來，果然如此啊！天意！哎——

  你筠姑姑臨死前，拉著我和你姑姑的手，將這幸留的崽子交給我們。我們答應了，一定將他教養成人，絕不讓他像他親爹那樣放浪形骸。要讓他頂天立地的做個人中俊傑，將來過繼個子嗣，宗祧你大爺爺一脈的香火，以慰他們一家三口枉死之靈。為此，你姑姑才做了人家的繼母。我們二房一家，欠你大爺爺一家三口的，罄竹難書。你給我記住，沒商量！但若敢讓他碰你，老子必親手弄死你，向你大佬爺一家謝罪，向你姑姑謝罪。再自剄，領著你到陰曹地府，咱們向祖宗們謝罪！懂了嗎？”

  這絕不是簡單的放狠話。蘩卿悵然長坐，是字含在口中，怎麽也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