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一）第七節

  且說存知兄妹來到前院，遠遠就見常昆一個人正在書房外轉磨磨。黑黢如墨的夜襯著白燦燦的雪，背景鋪天蓋地，越發顯得書房一燈如螻，襯著他踧踖的樣子有點可憐。

  二人對視一眼。這功夫，就見常昆卻匆匆下了台階，疾步向門口而來。這是要走了。倆人卻下意識都沒有立刻開口招呼。果然，常昆就直走到了院中才看見倆人。意外之色在臉上一閃即過，“呦，曹操來了！”高興的趕腳上來，迎麵先在存知肩頭垂了一下，“剛說要瞅你去呢！這神采飛揚的，氣色不錯麽！”

  存知笑著，餘光就向書房的方向瞟，“知道你惦記我，這不就來了麽！”

  常昆目視他嘿笑，對蘩卿道：“死人的地方，不吉利，又徒增傷感，師妹你不該去呐。一會兒記者用艾熏熏。”“沒事。”存知意味深長的挑眉上下睃常昆，對蘩卿笑道：“妹妹瞧，腳打後腦勺的忙，還紅光滿麵的！你說，這叫什麽？”

  蘩卿笑道：“難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存知就伸手摸著她的頭笑。

  常昆一貫沒皮沒臉，表情誇張的嗨道：“我叫這心寬體胖！又不考狀元，也沒壓力啊！”說完，賊兮兮一轉眼珠，神神叨叨的低道：“嘿，我說，倆人進去可注意點啊。聽著師父急了要。也不知道什麽事兒，明明從武清侯府回來時候還挺高興的！”

  二人這才知道頁問虛是去了武清侯府，存知道：“什麽時候的事兒啊？下午？”

  “大概？我瞅著師父神色極好，該是回來前兒剛去的。看來事兒該挺順。這得虧師妹，這義診是辦的好！”存知卻噝一聲，咦道：“那怎麽急了？聽說我師父今兒來了。不是為我大師兄的事兒嗎？舅舅，沒有叫你問話？”

  “啊？……嗨！問啦啊！可就打發我出來了。前頭一堆事兒，我這不就要走麽！”

  蘩卿暗察倆人對眼兒裏有內容，心底就一過意。實在多事之秋，事兒摞事兒的，大人不可能件件跟他們晚輩交代，因此，難免要先推斷猜度，才不至於眼盲耳聾，凡事茫然。想著，問：“我娘過來一個時辰了，一直在說話嗎？什麽事兒啊？”

  常昆道，“沒有吧！我在前頭拾掇義診的場子來著。過來的時候，掌櫃們正來來去去的。我出來倆人才說話的，也就不會兒！一半句的，一會兒楊什麽，一會兒行不行、是不是的。亂呼呼，聽不明白。”

  蘩卿不由更心疑，輕點頭，說了聲：“那走去看看！”舉步徑去。存知要跟，被常昆拽了住。

  蘩卿走到花圃邊才發現存知沒跟來，回頭望一眼，恰此刻，書房裏正隱約傳來一聲清脆的“啪！”。接著，就是頁問虛氣急敗壞的聲音依稀可辨：“叫你閉嘴！哪件都沒商量！”頁茜的聲音低好的多，隔著半個院子的距離，隻能分辨出急促微啞，透著說不出的焦慮和忿憒，有一句“……蹉跎…解決的嗎……”

  蘩卿心道不妙，腳步就疾了。隨著步近，耳中傳來頁問虛快而狠的幾遍連著的厲問：“管的了嗎你？”又攆人道：“走走走！看你就煩！管好你自己！告訴你，頭七之前，敢出大門一步，我這次一定打斷你的腿！不是嚇唬你！”輪椅嘎吱嘎吱的裂動聲隔著門傳出來，異常的焦慮煩躁。“滾滾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愣什麽！滾呐！”

  ……

  存知是瞧著蘩卿突然快了步子，才疾步往過趕的。常昆知道不合再走，隻得複跟了回來。倆人一前一後才到階前，就見抬手推門的蘩卿突地閃了空栽撲向裏側地麵，口中驚呼未斷，一聲短促的慘叫伴著嘎嘣的脆響已在耳中。待他奔上，頁茜方從愣怔中回神。

  蘩卿舉起杵撐地麵的右手，疼成了一團，存知下意識要說“笨！”瞧著她淚潸潸苦唧唧的，那字兒就隻發了半個音兒，改成了：“乖了，馬上不疼了，啊！”說著一把摟抄起人，小心托了傷腕往裏走。蘩卿哪不知道他本是想罵人的，委屈之中越發覺得疼都重了三分，反而倔忍者再不肯吭一聲兒。

  頁茜乜著存知緊張的樣，仿佛疼得是他，由不得惱鏘鏘沉了臉，將門推得啪的一甩響，邊返回屋裏，邊道：“鬼鬼祟祟，慌手八腳！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兒！”頁問虛要出口的話被這句搶了先，再來就連三個人一並罵了：“一天天的不夠你們亂心的！”伸手先拽了蘩卿雙腳上的木屐遠遠甩開，拍著她的腦門道：“幸虧這屋沒門檻，穿這麽個玩意兒，再摔傻嘍！”撂著臉扒拉兩下傷處，“筋扭了！疼著吧！”見常昆拾掇了碎瓷片往外走，知是要去拿藥了，揚聲哼道：“止疼膏可別給她，那是精貴東西，為點小傷，糟蹋嘍！從小到大，就沒有過一天讓人省心的！老子上輩子欠你的！”

  “哎！師父。”常昆偷瞧一眼噤若寒蟬的蘩卿，想笑又不合適，一呲牙，卻扯動了臉上的淤青，自己倒疼得抽了口涼氣。

  存知大略猜得這倆大人完全就是遷怒，想著方才若非頁茜下意識躲開，蘩卿斷不至於受這罪，肚子裏本就扭著的那根皮筋就勒的越緊了。小心扶了蘩卿往遠一些的羅漢床上坐，摸著她的頭和手無聲安慰。頁茜擰了冷帕子跟過來，他順手接過，道：“娘！天晚了，您回吧！”又邊敷邊道：“叫閉了大門吧。我以後住這邊。”這話寡淡輕飄，似乎很隨意，頁問虛和頁茜卻立刻都精神一凜。

  頁茜沒聽清似的皺眉，“什麽！”又立刻道：“為什麽？”

  “那邊人多煩。”

  頁問虛就道：“也行。今兒晚上先住我對麵。明兒叫你娘拾掇院子。”

  “我住阿閣。”存知並不是商量他們，“大冷天的，我娘就不必動了。”停了下，又道：“再說，歹人抓不住，阿蘩一個人住哪行！偌大地方，空落落的怪叫人不放心的。我陪她。”

  頁問虛覺得這話有理，卻沒有頁茜嘴快：“臭小子！合著是在避我呢啊！你長大了不需要我了哈！反了你！”

  存知淡淡的不說話。頁茜越發氣了：“再說，怎麽就是一個人啦？裏裏外外丫鬟婆子都不是人啊？”她這幾天腹內正鼓囊囊憋著個氣球呢，這會兒被“砰”的一聲捅炸，也不得細想一下就發作起來，指著問蘩卿，“妖孽，是你的鬼吧！說，又有什麽事兒！”一步跨過去，手點著蘩卿的頭，恨恨道：“多大了，多大了——及笄之年啦！進了宮是大人！大人！懂不懂啊？都靠他！宮裏是非多複雜，來得及你一天三遍的問嗎！問！問！問！他別的什麽心都別操了！妖孽！作精！他能管你一輩子嗎！再說了，這是喪期，喪期！姑奶奶，若傳出點什麽，讓他以後怎麽見人！風評是要影響會考成績的！你到底有沒有點腦筋！光他疼你了，你怎麽不疼疼他！氣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