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一）第八節

  “娘，”蘩卿卻高興起來，涎著臉討好的央告道，“娘——這頭清淨！沒人打擾，不是正好讀書？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猜著存知是為什麽苦惱，頓了下，終是忍俊不禁的破涕為笑，瞅眼存知，眸光閃閃的磨頁茜：“娘！趕明兒進了宮，哪還有機會說話呀！好不好麽，娘！讓我哥陪我住幾天吧，好不好？倆仨月沒正經見麵了，我好想他啊！娘！”又求頁問虛，“舅舅？舅舅？”

  頁茜這人很怪，這樣大大方方的講，她倒消了幾分氣。再瞧了眼存知尷尬虛咳的樣兒，這才知道轉個彎想。隻是掂掇著再覷一眼蘩卿，意誌又立刻堅定起來——這姑娘正忍著疼婉轉乜笑著刮臉臊存知。那模樣，端地梨花帶雨，桃李凝露，活潑潑的，那麽動人心魂。就連她看了都喜愛的啊！暗歎一聲，搖頭道：“你可別說這讀書的事兒！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作天作地作鬼作怪的貨！不著還一天三遍的勾呢，住一塊，住一塊還不都由著你折騰了！我可告訴你，他若考不上，我隻合打死你幹淨！”

  蘩卿心道：您倒是鬧的少了！嘴上笑道：“不會呢娘！我不鬧我哥。”

  “我信你個鬼！這冬臘寒天大夜裏，你顛鬼還不是勾扯他陪榜！巴巴的不讓出門，非得去。別以為我不知道都是你的鬼！”怕頁問虛應了，又道：“我可聽說了，你方才勾著他要出門逛呢！哼！待不住的夯貨！也不看看什麽時候，該勸他學習備考才是正經！勾魂精一般，真是老鼠的孩子會打洞！”

  這話可分怎麽聽。沈存知聽的就隻心塞，“娘啊……”說不上來的膩歪感刺中胸膛，蹭蹭的流遍了全身，絲絲拉拉的繞著心疼，“您現在需要調養，回去歇著吧。”

  頁問虛心底未必沒有頁茜一樣的擔憂，卻也對頁茜禿嚕嘴的話難聽入耳中，歎著氣恨道：“要說你啊！真是活祖宗。難道一樣的東西，吃到你嘴裏就變成木頭啦？怎麽這麽不通！”沒好氣的解釋著數落：“他倆有事來的！都像你啊，一輩子就知道添亂！天天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都不用你管…趕緊給我走走走走……”

  頁茜性子單純，經曆多少大事也沒磋磨出什麽城府。三十好幾的人了，被這樣下臉，哪裏下的來台。關鍵是，其實她壓根沒覺得自己哪兒錯了。一時將那疼痛、煎熬、思念了十幾年的心事都發起來，氣的淚如泉湧，捂著胸口憤道：“一個好心當了驢肝肺！一個娘才去，就這樣作踐親妹子！就說你頁老三憋了十好幾年了，你端不認！我走！我走！”甩開蘩卿，急奔而去。

  “娘……”蘩卿這半天心裏的訝異讓疼都忘了，頁茜怎麽能連這種話都說了呢？瞟著沈存知追出去，驚疑的問：“舅舅，我娘臉色好寡，她怎麽……你們，她，不會不舒服了吧？究竟……怎麽了呢？”

  頁問虛的脾氣和頁茜算五十步笑百步，嘴巴痛快完，立刻懊惱。陰著臉瞧著娘倆出去的方向，掂掇著沒答呢，常昆取了藥酒和膏藥來，就打住。

  蘩卿滿肚子思忖，慢慢打開自己揉，幾下子去，疼得呲牙咧嘴。存知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嬌樣兒，忙過來，“傻瓜，等我來啊！”蘩卿抽噎著問：“你怎麽不送娘回去？娘還好嗎？”

  “瞧這小花貓樣兒！沒方才那麽疼了吧？”擦幹淨她的手臉，拉椅子坐下，對頁問虛道：“我娘跟紅宇說頭暈。我瞧著臉色不太好。”

  頁問虛理虧，冷瞟著他哼一聲，垂瞼不語。

  一邊的常昆也不知怎麽的，突就想起了這幾天師父叫他拿的藥。暗暗抽了口涼氣，卻一絲不敢外露，裝模作樣的湊到存知身邊，小聲指點他，“你得用點勁兒揉！再重些！”存知舍不得，懷疑的左右翻著藥瓶子問他：“你小子，這藥是不是拿錯了？怎麽這半天還不見效呢？”

  常昆又氣又樂，“沒處講理去了！我的解元爺，別停啊，非得乘現在揉散才好，要不，趕明兒才有她疼的咧！”轉臉兒對蘩卿笑打趣兒，“師妹，這可不像好人呐啊！這作態，是真舍不得你疼，還是誠心想你疼啊？”蘩卿利索道：“可說呢！按理說，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

  常昆就笑了，“嘖嘖嘖，就說念書多的人最鬼大了！”存知沒忍住覷他一眼，噗嗤一聲也笑了。常昆頓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光挨了罵，還犯了傻，瞪著朝他吐舌頭的蘩卿氣的打跌，嗨嗨呀呀的恨點著倆人罵：“哎呀哎呀，一對兒黑心黑肺啊！可了不得，小豬蹄都知道往裏彎！”下腳就要踹存知。

  頁問虛聽的氣拱腦關，隨撿了手邊的筆架就拽了過去，“一個兩個仨怎麽都是瘟障貨啊！滿嘴飛賊！”笑作一團的三人這才戛然而停，常昆嚇得躲都沒敢，生挨了一砸。

  一時落針可聞。頁問虛仰天望著茫茫的夜色，靜坐無語。老半天才壓下了火氣，冷冷的吩咐屏氣凝神的常昆取清心丸送給頁茜。“縮肩囊背的什麽樣子！挺胸！”又道：“前頭的門戶今晚特別看好了！留宿的夥計都囑咐著驚醒些！護院的家丁你也要操心，別覺得你大師兄人傻好欺就盡指著他！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二師兄在牢裏受苦，回來也得歇幾天才行，這段日子，你多操心！醫術本事教的給，眼界韜略都是靠自己，風浪裏摔打別往後縮！今兒鬧事的沒再來，不能掉以輕心！明日義診，更要安排好了，都是你的事！什麽路數要看得出來，別傻不愣登往口袋裏鑽！還有，皮外傷也不能大意，該怎麽做自己知道吧？敢搞個破傷風出來敗壞門風，我就一頓打死你！”

  常昆雖不如羅成老於世故，卻自精乖，臉上陪笑，口中隻將那是字說了一千遍有餘，一溜煙兒顛兒了去了事。

  頁問虛又叫了芍藥進來，吩咐收拾阿閣的房子。蘩卿諂笑道謝，頁問虛垂著眼瞼，懶懶的取了抽屜中的扳指往手上套，餘光瞥著芍藥嫋嫋閉門的纖纖素手，冷冷的哼了一聲。

  筋傷最疼的是初時，止疼藥又用的是最好的，蘩卿這會兒就隻感到木噠噠的脹。看著存知送了常昆回來，邁步跨過門檻，才便對頁問虛道：“舅舅，看來，王琅是必見不可了，隻是您身上有重孝，不宜過門呢。”存知邊走過來重新坐到蘩卿身邊，也道：“許尚書不過傳話，心裏未必不明白。這一手精，裏外都不得罪，這是心有顧忌。”

  頁問虛私心是不以為許國會正眼瞧一個娃娃的，生以為蘩卿這趟就是空跑，腹內暗暗思灼著，口中嗯道：“那你們說怎麽辦合適？”又複沉吟道：“你外祖母大歸，王琅的身份，不合來，存知倒可以給王小姐送份禮去。阿蘩你替著選選，張羅張羅。王夫人那裏，交流打點起來，你和你娘要走的勤些。有些事兒總歸是女人出麵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