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第一女官（一）

  第二節

  芍藥本自恃相貌出挑，且心性向上。自幼姐姐一樣陪著蘩卿長大，自謂和別的奴婢不一樣，權有靠著頁家，力爭上遊，一改命運之心。豈料事到跟前，步步艱難，抬手是錯，才知道世情不易，難免生了私心左意。這便是自打進京後，一直別別扭扭到了今兒的根本原因。

  蘩卿本來也沒有與她生分的心，見她說了軟話，這樣一個愛麵子的人，說到這樣已經不易了，拉了她手，歎道：“姐姐哪裏話！憑姐姐的相貌才幹，也就是錯投了胎。咱倆身份若掉個個，我自做不到姐姐這樣的！說什麽聽誰的，咱們姐妹，長在一處的情分，姐姐比我娘陪的我還多！獨木難成林，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區區一女子，支撐偌大頁家，難如負山，日日戰戰兢兢。以後若連姐姐都隻剩下聽喝，我豈不成了孤家寡人，卻靠誰去呢！”

  說著就紅了眼眶。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芍藥已經曉得小姐強過自己百倍，聽她這樣寬慰自己，感動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紅著眼眶隻道錯而已。一時雨過天晴，蘩卿來了調皮勁兒，覷著她笑道：“姐姐？咱倆無話不說的，姐姐能不能告訴告訴我，你昨兒生氣，究竟為哪般呀？是不是……”說著停了一下，拖著長音道：“一聽誰出了事，姐姐擔心啦？”

  “哎呀！”芍藥騰地臊紅了臉，扭著身子過來，“小蹄子該扯嘴！”究竟扭扭捏捏起來，蘩卿笑的打跌，倆人笑做一團，笑聲從車裏傳出去，被車輪嘎吱嘎吱的前進一路拋到後麵，飄了很遠。

  李化龍騎著馬，一路不遠不近的跟著車，到了後海街轉角，突聽身後馬踏鑾鈴，側頭一瞟，見是一輛兩輪暖車駛過來，他忙自一閃，這種規格的坐車都是四品以上正官才有資格乘坐的，他怕被瞧認出，慌忙將馬勒轉頭重一家店鋪，意為入內買東西的樣子。果然，那車路過他就慢慢停了下來，一隻蒼勁有力的手緩緩挑開車簾一角，“世子，這是要給哪位紅顏買胭脂啊？”帶笑的聲音低沉緩慢，雖是調侃卻透著自帶的威嚴，叫人聽而生敬。

  李化龍這才注意到，他停下的這家店鋪賣的是胭脂水粉，暗生慚愧，笑著大禮一躬身，“下官見過司馬大人。路有不便，不能行全禮，還請大人見諒。”又慚道：“下官一向不善交際，並無紅顏，這是想買些輕粉之類，給老祖母做個孝心的。”

  車裏的人嗯了一聲，似有讚賞，“久聞世子人才難得，早有結交之意，隻是無緣。前麵拐過角就是我家。世子若不嫌棄，略飲一杯茶，如何？”

  李化龍哪裏敢推辭，受寵若驚的道：“難得兵部無事，大人早歸必有要事，豈敢因下官耽擱？”

  車裏的人正是兵部尚書許國，他哈哈一笑，道聲：“老夫在前麵，等著世子！”說著撂下車簾徑自去了。

  不是舊交，斷沒有攜手做客之禮，總要給主人換衣服的時間。不提李化龍在這裏稍侯一會兒。隻說蘩卿，駕著車到了。許國家附近。果然就有一家湘菜館兒。三層的酒樓裝修的豪華氣派，雖沒有會賓樓門麵的雍容，卻也絕非尋常吃個便飯之地。蘩卿挑開車簾一角，看清門楣高懸的“第一湘”三個大字，掃一下四下街道，瞧準了許國家的大門方向，才叫車夫將馬車停了，卻就要停在酒樓大門口顯眼處。

  果然，車剛停好，不等蘩卿吩咐完車夫進去問什麽，裏頭已經跑出來一個小夥計，瞧著豪華的馬車笑的諂媚，招呼時看一眼車簾縫露出來的一雙纖纖玉手，以為就是哪家公子帶著漂亮丫頭來吃飯，腰彎成了弓，笑道：“吆！我的爺，久沒來了您可！包間給您留著呐！”

  蘩卿耳語芍藥幾句，芍藥那雙手才挑開簾子，露出頭，朝夥計招手，冷問：“聽說你家新出了魚酢味美，可真了？”

  夥計笑道：“哎呦，那您可不知道嘍，湖南今冬才進貢了宮裏魚酢三千斤，我家卻就送來了一千斤！為什麽？因為我們主家有自己的魚塘！新鮮，地道，味兒不好不要錢！您放心裏頭請吧！”說著將白毛巾往肩頭一搭掛，弓著腰就要往轎門處來，一聲黃鶯般的脆笑從轎子裏飄出來，扯住了他的腳步，“咯咯咯，人上一百，眾口難調，北來的腥膻、南來的甜，有人說，天下諸福總不過吳越口，又說，不到浙西辜負口。你若糊弄我們主仆，可是真要賠錢的，小心掌櫃辭了你！”

  夥計被這如銀鈴般的脆聲聽的捏呆了一下，下一刻就機靈的笑開了花，道：“哎呦，哎呦，哪裏敢糊弄小姐呀！不是小的吹牛，太常寺廚役一千三百人，我家廚子的魚酢，那是正經也能出個頭的！您瞧，對門許大人……”

  話到人字出口，突然卡了殼兒，馬車的嘎吱聲裏，許國家的車夫將車停在了靠近蘩卿車的旁邊，車夫啐了夥計一口，“呸！老遠就聽你在唱屁！”

  小夥計“哎呦哎呦！”的討好的打躬作揖，“許大人，許大人！您的魚酢做好了，小的這就給您送去！”

  許國卻不接這話，挑開車簾，露出臉，瞧著蘩卿的車打量一圈，意味不明的道：“頁家的馬車都不認識，還在京城混什麽！你家的飯，老夫怕也吃不了幾回了！”

  蘩卿邊笑著道：“許大人安！下官沈氏，給您行禮了。”一邊就慢慢挑起了對著許國的那側車簾。

  大司馬的臉躍入眼簾的時候，蘩卿的視線下意識先停在口鼻上：鼻子挺直圓潤，鼻翼飽滿方正。唇長而薄，抿成一條直線，與方正的下頜行成一個船形狀的輪廓。這是個權利欲強烈，且心狠手辣的男人。轉對上攝人的鷹目，微頓，嫣然一笑，“常聽舅舅提到您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你舅舅說老夫什麽？”

  “擎天柱。”看清許國的相貌，蘩卿下意識就舒了口氣。五十開外的年歲，正值年富力強，當一國司馬，位極人臣，可謂權尊勢重。鴻鵠之誌在懷，躊躇滿誌於胸，前途不可限量，豈能安賢讓位，或甘心燕巢於幕，委身示下，受一閹人擺布！她賭對了！他會幫她，毫無疑問！想著，相視的眼光大亮，一挑眉，眼底的笑越發深不見底。

  許國的眼睛倏然轉開。顯然，他被美目打動，有片刻怔忡。妙齡少女芙蓉麵，笑比三春，眼底靈光乍現，如夜空的星辰，又如烏雲中的一道閃電，容顏絕美，卻不及眼底的深意吸引人。

  顯而易見，這是他生平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

  不知道是沒想到蘩卿這麽美，還是沒想到她這麽年輕，許國斂容片刻，才淡淡道：“顏體內斂大氣，需要執筆穩且緩，你的字尚未脫陰柔，且承重不夠！小娃娃，回去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