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第一女官（一）第三節

  蘩卿見許國說她做小娃娃，也不介意，總是越發掐準了這人一定會幫忙就是。眯眼笑著，真就馬上卸下心防的樣子，歪頭擱到車窗框裏，“大人慧眼如炬，下官沒什麽慧根，確實沒什麽章法。不敢求大人的臨帖，墨寶賞下一副臨摹，若得不吝下賜，感激不盡。”

  這樣陪笑，許國卻一時仿佛沒聽到般。

  在兩車夾縫邊兒等著的小夥計，噗嗤一聲笑了，“小姐別鬧了，大人的墨寶都在機務重地，哪裏能隨便給外人的？小姐來我家，門上匾和對聯，都是大人手書！姑娘天天來吃一回，天仙一樣人，沒幾回有就臨了！”

  許國蹙眉瞄了夥計一眼，蘩卿覷著他意味深長的沉思狀，略歎一聲，“大人為難的話，下官的話做罷便了！”許國低低嗯了一聲，“樓上地字號房，你在那裏等我吧！”說著徑自撂了車簾去了。

  蘩卿停了下才微微一笑，看來，這是有話說了，而且，話還不少！帶了芍藥隨夥計徑自往樓上去。在樓梯轉角處下意識打眼略掃，透過高窗下照的縫隙，可以清晰的瞧見許國的車停在了許家大門處，許國從車上下來，方骨山挺的邁步入了門內。不由心忖：這人如此容易，實在叫人琢磨不透。不過，本朝兵相權重，他若要山倒水流，自己也便隻有吃虧認栽的份，連舅舅都得幹瞪眼。頁家這樣的，他中心是不可能放在眼裏的。既如此，叫他小覷也好，走一步看一步的話，未嚐無利。

  地字號是這裏的頭等雅間，裏外三套間，裏間隻有一扇支摘窗，正開在街角，位置刁鑽。蘩卿以為許國不會就來，便在內室將就換了身衣服，邊思腹著，就耽擱了一會兒才點了菜。再收拾利索新的香袋等物，清爽的邁步出來，一邊吩咐將茶點擺在裏間的屏風處，就聽外間窗戶邊側立的芍藥不答反咦了一聲，道：“咦？李世子來了！他和許大人蠻熟嗎，模樣是管家吧，親自領進去了呢！”說完，才端茶盤往內室去，又擔憂的道：“許大人要會客的話，不定得什麽時候呢！下雪了又，回去的晚可不好，這幾天出入咱家的人多。老爺也是要生氣的。”

  蘩卿聽著她嘟嘟囔囔碎嘴，挑眉笑笑，正要說話，門咯吱一聲開了，她稍驚才匆匆起身相迎，邊低低吩咐芍藥：“再備一桌席麵帶走。在外間守著。”果然就是許國，身後還跟著一個眼神瓦亮的敦實漢子。蘩卿大禮參拜，“下官沈蘩卿，給大人見禮，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許國徑直走到客位坐下，掃到外間的門關了，才叫起，“起吧！老夫和國舅打過招呼了，叫你舅舅去一趟吧！”

  直截了當，果然就是不當他們是回事。不過，這話何意？邊想著，蘩卿緩緩起身，恭恭敬敬的倒了茶雙手奉上，才道：“…車在東城兵馬司…下官不解，還請大人賜教。”

  瞧她先思後開口，許國略頷首，舒展了眉峰，淡淡道：“謝家有冤！”蘩卿道：“下官猜知。”許國嗯了一聲，“想該如此！”又問：“你舅舅怎麽說？”蘩卿想著說話，緩緩道：“謝家自嘉靖中葉崛起，至今三十多年經營，豈是那麽輕易就能散的！謝昌雄也不是那等甘心就戮之輩呐！”

  “是明白的！”許國嗯笑一聲，道：“國舅叫我轉告你舅舅，裴據是裴據，武清侯是武清侯！奴才罷了，算不得什麽！毛與皮的關係，說的是頁家，你們和武清侯！”

  “是！下官知道。毛發千萬，失去一根還可以再長新的。”

  “嗯。魚死網破的話，縱然你外婆搭上性命，也保不住頁家。早晚的事！”

  “國舅之意是？”

  “不如握手合力。”

  蘩卿沉吟片刻，點頭道：“下官懂了。會轉告我舅舅。”

  許國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片刻，沉聲問：“你懂了什麽？”又眼鋒一收，撇開眼顧自道：“你舅舅名問虛。你可知這虛字何意啊？”

  蘩卿暗察這人可能色欲頗重，卻生色不動。能瞧中她這副容貌的男人太多，憑著她現在這內夫人的身份，許國就不敢動念。許國瞧她如此穩當，虛眼劃過深思，緩緩道：“天道虛靜，物有其誌，譬如春生秋收，該藏則藏，便是道。順其無不成，違逆則忘失。凡人或物，性難易，命也，時也，‘失焉者，無自而可。”無自而可四個字說的十分意味深長，說著仰身向後靠上圈椅背，十分放鬆的姿態葳蕤而笑，“小丫頭，乾清宮的大姑姑，食二品行走的俸祿，與老夫同級！這樣的位子，是大多數人終其一生可望不可即的！不要貪心太大！嗯？”

  這是在說楊曹介的事兒了，蘩卿大喜，知他對共同對付楊曹介尚有疑慮，也不糾結，不失恭敬，卻頗自如的隨意道：“下官從不信老莊，什麽無為謀，無為任，那不是說，不要做官，都去歸隱才好？大明上下的書生若全都讀這樣的書，天下焉還能有我中華寸土！別說蒙元韃靼，便是西南東南也早欺負到了頭上的！不過，本朝女官式微已久，下官也沒有那等登高之誌，跟大人同品，這樣的話折煞小女子！不瞞您，下官進宮的初衷，不過因謝家之事，希望家人能得平安度過此節罷了。而且，”蘩卿笑了笑，“下官也不想，死後的骨頭，燒在香火院！”宮中有品階的女官夫人大都會捐助庵堂寺院，除了養老，還為死後長眠。

  “如此啊？”許國頓了下，複點頭道：“不清楚的事老夫不便插言。但楊曹介和裴據，死的隻能是裴據！老夫看，你們還是保命要緊！”

  “裴據沒什麽好說。楊曹介麽，”蘩卿笑道：“大人若如此看重他，那便罷了。不是說死生一體麽，他活不活著都一樣的話，那他活的好，或許還對大家都有利呢！”蘩卿的潛台詞是：你不怕死，你厲害，那讓楊曹介活著好了！難道他拿著頁家的軟肋，我們便拿他沒辦法了嗎？

  “荒謬！”許國雖然依舊不動聲色，但聞言，眼底卻閃過冷意，沉聲一字字的糾正她道：“錯啦！死生一體，是說既不畏生，又不懼死！凡事動靜都有定數，善術何用籌措，時間到了自然成功！可不是說，活著和死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