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解開前生厄（八）

  卻說蘩卿剛打發走了曾廣賢，就有往大隆善寺僧錄司辦事的人回來。圓通派了跟著來的人有些出人所料，卻就是那青山寺戒律院的首座惠明，而帶著香蘭的居然還有執法僧，是號稱紫麵閻羅的戒律院頭號金剛弘遠。這架勢，無須問詢了，惠山一定受了重罰。再看清弘遠身後藏著的香蘭後，蘩卿可就微微擰了下眉頭。香蘭縮股著進門，蔫頭耷拉腦的，兩眼汪水，眼皮都紅腫了起來，跪下磕頭，也甚羞慚地不肯抬頭。

  蘩卿想了想，問：“姐姐如此傷心，可是有什麽委屈？你是我家的人，凡事自有我家為你撐腰，姐姐自管將事情說了清楚便好。”

  香蘭未語先咬唇，隻說了惠山闖門打人的前後經過，隨後就一個勁兒磕頭道罪，竟是將話就這麽說完了。

  蘩卿看這樣子，也便道：“姐姐也知道的，若是旁的丫頭攤上這樣事，甭管說清說說不清，總是隻有打發配了小廝一條路了。姐姐卻不必害怕，隻是不說清楚隻怕還是不行。畢竟福伯一家姓頁，是自己人，總是要給他們體麵。不過，舅舅和方丈伯伯交情深厚，說起來，這事還是等他老人家回來再問的合適。這麽著，姐姐先下去休息。”又吩咐人安排留惠明和弘遠的下處，吩咐趕來的司房管事好生招待，又對二人解釋道：“看來得勞煩三師兄和弘遠師傅等等了。舅舅回來怕得晚些。好在就算回不去隆善寺，這城裏城外的，也不差這一宿。明日跟方丈師傅講明便是。”

  胡先生聽她這麽安排，略顯不讚同，蘩卿就笑了笑，隻等著香蘭一句話。感情糾葛最是麻煩，糾纏太久對大家都是傷害，保不齊出什麽逆事，不如乘機會，一錘子落實。將此事捅到舅舅那裏，順了香蘭的心意，也算自己了了一樁事。果然香蘭沉吟片刻，麵色就一定，抬起看眼蘩卿，複垂下，跪在地上口道領命。

  惠明也低了頭，卻是想了想後，雙手合十，突然提出，想求見頁茜，也是要商量香蘭的事兒。蘩卿無聲的張張嘴，笑道：“師兄不說，我也本是想，隨後便帶了香蘭姐去見母親的。既然這樣，那行，我這邊還有點兒事，師兄自去如何？”隨吩咐紅杏帶著去新家見頁茜了。

  待人逋一離去，胡先生便道了句：“豈有此理！老朽看，這青山寺的師徒二人端地不通啊！小姐這樣由他，有心的人可要議論小姐好性兒了！”

  蘩卿歎出聲，將身子往椅子後背一靠，微合了眼，抬手扶著眉間輕揉，“先生此話怎講？”

  “這圓通老兒端地狡猾！他表麵上對你舅舅的有意疏遠怠慢毫不介意，可他徒兒這樣闖到人家裏，行凶傷人，他卻連麵兒都不露！雖與頁家有舊，但到底是外人，收拾自己犯錯的徒兒也便合理合度，要管人家的丫頭子！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得道高僧，這麽做人，豈有此理！”

  “這不是派了戒律院首座麽！”

  “嗬嗬嗬！堂堂戒律院首座，更是不通！不知道這香蘭是誰家的丫頭嗎？她的事，斷也輪不到他一個和尚說三道四吧，還是要避開問事的當家小姐，如此不尊重，自掉身價！也就是欺小姐寬厚。”

  蘩卿還是笑，睜開眼看著胡先生，“先生是覺得奇怪吧？不瞞先生，我也覺得此事不像方丈伯伯往日為人。隻是我允了惠明師傅去見母親分說，卻是另有緣故的，一來呢，我母親一向對香蘭很好，二來，還有一樁兒女情長的瑣事要乘機辦一辦。三來呢，此話我隻對先生講，也是想請先生給我出個主意。”

  胡先生捋須轉念，“小姐請講。老朽丁當全力。”

  蘩卿笑道：“我進宮在即，往日有外婆能出入打點照應，現在卻……哎！”

  “小姐是想帶著這香蘭姑娘？”

  “先生看，此人如何？”

  胡先生想了想，“長相平平，不會招人惦記。斂眉垂目，有藏拙之智。不多言多語，能忍得下事兒。關鍵的，和小姐從小一起，情分非常。不錯！隻是，宮裏是個牢籠，怕她不願意。”沉吟著頓了頓，緩緩道：“總是要順勢而為。”

  蘩卿點頭，“請先生替我合計合計此事。”胡先生應了，“小姐容我想想，”說著眼睛一閃，劃過一絲流光，低了些聲道：“帶這姑娘在身邊伺候總是有辦法，隻是有一件事，小姐可要有個數。這姑娘，依照老朽來看，她不是處子啊！而且，怕還是就在這幾天的事兒！”

  蘩卿抬眼與他對視，一眨不眨的，不說話。胡先生似笑非笑的又道：“小姐不必奇怪，老朽雖一生無家無室，十幾年蝸居江南小鎮，但年輕時是做什麽的，小姐可不知道呢！老朽啊，曾經是個道士，煉丹做藥，以此為生。神樂觀的呂調陽，我們曾經是認識的。”

  蘩卿毫不掩飾自己的吃驚，稍頓起身大禮再拜，“哎呀，我就說從小便覺得先生仙風道骨的，原來真是高人在旁而不覺，小女子這麽多年，實在怠慢了，先生恕罪！請先生不吝賜教啊！”

  胡先生趕緊攙扶她起身，“不是什麽高人！小姐錯看了！某就是個買藥煉丹的道士，過膩了漂泊的生業，才在頁家尋了一方棲身，是某要求小姐關照，承蒙小姐以後給某口飯吃啊！”

  蘩卿自然知道他的話未曾有絲毫不實之句，但也更知道此人經多見廣，頗有些見識和閱曆。因便笑道：“先生今日受了我舅舅之托來看我這塊朽木，先生覺得，我可夠雕琢成個什麽器物呢？”

  胡先生大笑，“小姐見笑了！人心思動的頁家眾仆裏，當然也跑不了有個老東西嘍！”兩人相視而笑，邊等著，邊就說起了別的事。

  胡先生並沒有說的是，通過這兩頓餐功夫的相處，他才徹底領悟到了頁問虛請他來勸時，那番話之意。

  彼時，頁問虛對他拱手一禮，道：“我這娃娃，這幾個月來有些不一樣。先生替我看看，勸一勸吧！她在跟我鬧別扭，是什麽事，先生不必問。該勸什麽，也不必問，見了她，自然知道。”見他意有躊躇，頁問虛又歎道：“我之心，不瞞先生：我這娃娃，人方年少，卻已有不動心之兆，主意深藏，心氣難察。放其自生自滅，斷舍不得。甘心順受其意，又恐失之縱，逆必不能製，畢竟宮裏是非之地，招來連族之殃，滅門可矣。請先生費費心。日後的期望全在她，如何走下一步，先生替我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