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八）第三節

  李懷玖逃（二）

  通常情況下，夜間每間隔一個時辰，皇宮內四門側旁小門都會開一次，以供守夜校尉入內宮巡查。這之前，各門值班都督親至禦馬監換領啟宮牌符。

  子時過半，隨著時間一點點流向醜時，跟著頁問虛來的各處巡查校尉明顯越來越放鬆。顯然越來越多的人與曹髦一樣，認為頁問虛難免獲罪。他們私心裏都知道禦馬監的厲害，自然更沒人再願意真的下力氣實查。

  駱思恭一路過來，所見都是三三兩兩在交頭接耳，瞧著象房的方向，整齊劃一的擺著看好戲的姿態。雖然遠遠看到他，都暫時收斂了一下，但旋即立正行禮後，眼光依舊毫不避諱的跟著蘩卿和頁問虛移動。原本藏在禦馬監暗處的太監們也俱開始冒頭，換燈的小太監更是頻繁往來，至於硫磺的刺鼻氣味彌漫開時，裏草場上空的氣氛已經有些要沸騰的意味。

  駱思恭淡淡的掃視一圈，眼前的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時候，放任這樣話肆意傳播，就是在動搖人心，擾亂當事者的心緒。十有八九，這是有心人故意為之的結果。大風起於青萍之末，這樣的手段在宮中是慣常的，此刻，能在禦馬監吹動這樣的風，顯然，這個人就在外宮四維，就在這周圍。

  可以肯定，並不是李懷玖。

  他思腹著略蹙眉四轉，突然見連靳前都有些無所事事的閑架子，不由就眯了眯眼。他，這麽放鬆嗎？想著，緊轉頭找楊立明。

  靳前旁側未遠的楊立明早在看到駱思恭牽著蘩卿來了草場的時候起，就暗自打點起了機警和戒備，此刻眼角逋著距離近了，趕忙就迎了上來，頭往靳前的方向稍擺一下，朝駱思恭微微搖了搖頭。駱思恭這才放了心，朝他笑了笑，負了手看向才轉頭過來的靳前，姿態放鬆的打了個招呼。

  楊立明見狀，也轉向靳前，張嘴卻是笑請了個假。旋被調侃了句什麽，倆人作勢玩笑幾句，楊立明便轉邁步往淨房的方向略跑幾步去了。待到淨房附近的暗處，他臉上的表情才肅然起來，迅速四下一掃，確定無人注意，旋身極速隱入了黑暗中。

  三拐兩拐，轉到混堂司和東廠北牆側身處，李化龍早在等著，一見麵就抓了他邊往東華門轉，腳步很快，嘴上道：“一會兒方明要換班了，先進去再說。北司房、南司房今晚都有動靜，也不知道就咱仨行不行！”又問：“有動靜嗎裏麵？瞅著楊曹介可進去半天了！”楊立明一貫話不多，李化龍音兒落了半天，他才不緊不慢的淡淡道：“熏硫磺了。”李化龍根本聽不明白，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

  這邊，靳前也在問駱思恭熏硫磺的事兒，踅著象房那邊，眼神不定，顯得有些懷疑，駱思恭才搖頭道了句：“叫他們守著看吧！”，話音未落，右側牆角的罩房下猛地就響起了一個守衛的驚呼：“啊！啊！蛇！蛇！好多蛇！草料房下麵的！”

  駱思恭和靳前對視一眼，吩咐道：“去叫頁問虛過來！”說著，已極速往那邊奔去。靳前應著收回視線，眼底上一刻還帶著的鄙薄和不屑之色消失無蹤，轉換上的是兩汪黑黢黢的深幽，腳步停了一會兒才動。

  有蛇一露頭，蘩卿就大定了心。一條蛇有可能是作假，一窩蛇，許多蛇，那就絕對不能是陷害了。而且，甭管草蛇還是毒蛇，隻要裏草場地下有蛇的事一掀開，王蛇的蹤跡就定了，不是也是。偌大個皇宮，一條蛇的蹤跡，哪裏那麽好找！不過是先將暫有的線索挑在明處，將那可能性最大的人露出來，因勢利導，以圖後審罷了！

  她伸手抓住了正欲望蛇出沒地方奔去的曹髦，“曹校尉，帶我去找裴據！”

  曹髦看了看駱思恭的方向，二話沒說，點了點頭，當先轉身往北邊禦馬監廡房之處走去。方才熏硫磺的時候，她就發現曹髦悄悄打點了一個人近身的校尉幾句，那人隨即便離開了人群。當時她就已經確定，禦馬監有蛇的事兒駱思恭的確早已經知道，蘇舜才收網當晚來見的，應該就是裴據。所以，今晚，他一接到皇帝的命令配合舅舅找蛇窩，他才能迅速的想到並安排了一切。禦馬監不是他能動的地方，或者，可以肯定的說，像他一樣對禦馬監早有觀望和覬覦的，應該大有人在。所以，那晚，蘇舜才帶到乾清宮的蛇，是偶然嗎？顯然不是啊！

  這可就有意思了——不管她如何自認為抓住了先手，都始終有人更在她之前張開了網。這是巧合嗎？

  想著這些，蘩卿不由駭然，是對方太無孔不入，以至於能夠隨時調整下一步部署，還是，自己身邊不幹淨，早有泄露呢？這肯定和舅舅沒關係的！身邊的人？誰啊？她們家仆役從簡，扒拉扒拉剩不下什麽外人了啊！

  跟著曹髦，功夫不大就見到了曾廣賢。毫不意外的，裴據已經被綁上了。和李鍥差不多大的年齡，卻滿頭灰絲，個頭也小的可憐，耷拉著身子團吧成了一團兒窩在椅子裏，臉色灰敗，蔫不拉幾的頹喪。

  看到曹髦和蘩卿進來，坐在裴據身邊翹著二郎腿的曾廣賢笑道：“呦，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裴公公正跟我打聽沈姑姑的事兒呢！”

  “哦？那我來的正是時候了！”

  裴據這才撩起眼皮看過來一眼。上下一掃，似乎有些失望，眼中並沒凝起什麽焦距，依舊一片死寂。

  見此，蘩卿有點撓頭了，最不好辦的就是認死的人。人一旦放棄了希望，就無異於行屍走肉，想打動太難了——關鍵是為這種人付出太多，不值。

  她想了想，真明白假明白，一試便知——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死，他自己也這麽認為。但是，如果她給他個生的希望呢？海市蜃樓，空中樓閣，裴巨這種人，他會不會信？

  想著，平靜的注視著裴巨，一步步走過去，伸出兩根手指，直接了當的道：“一，你想活嗎？我能給你活的機會。二，李鍥不是我舅舅害的。你可以不信，但這是事實。不過，我認為公公是信的。”

  裴據看了她片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