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五）將計就計三（第三節）

  新家這邊，說是拎著手就能住，但躺著進來的病人和順著進來的健康人自然不一樣。好在頁茜昨兒半夜就打發了福媽媽帶著香蘭來收拾。腹心的人不多，卻都是利索人兒，悄不言聲兒的就趕在寅正前將四合院拾掇了個窗明幾淨，爐熱閣暖。

  寅末卯初，頁家的馬車從後門穩當當進，頁問虛撩開前簾兒，朝候在一邊兒的福伯微微頷首。阿貴替主子問：“爹，阿閣驚動了嗎？”

  灰蒙蒙的晨曦中，老福伯恭敬的朝少主子半鞠躬，“少爺心放肚子裏吧！一點兒沒有聒噪！蘩兒小姐壓根兒就沒覺出有搬家這碼事！”

  “阿伯辛苦了！等下去賬房領賞。”

  福伯道了謝，卻不退走，反跨前半步，附耳頁問虛，邊遞上個紙條過去，邊低低道：“神樂觀的道長寅正送了張紙到百草堂，要買東西。櫃上做不了主，常五公子給您送來了。”

  “神樂觀？一大清早的！都照往年的老規矩辦就是了，問我做什麽！”頁問虛蹙眉接過，展開一瞧就明白了。凡藥材五十二種，紅筆勾出來的幾樣委實不好買賣：上好的辰砂一百五十斤，黃礬五十斤。頁氏秘製雷丸五百顆。硝石、硫磺備熟的各一百斤。龍骨、牛黃頂好的二十斤，若不得，中等五十斤，次等百斤。其餘品次分量照舊例。

  “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是官管的貨，往年都弄不了這麽多，今年嚴管，哪裏變個戲法兒去！”頁問虛皺眉將紙條卷收，一麵吩咐福伯道：“先別理他們！”這個時候，他哪有功夫搭理這些湊熱鬧的東西！

  馬車換了軟架子，抬著病人進屋。才都落腳停當，勻乎氣兒沒喘均，隔了倆時辰沒燒的大少爺卻就又起了熱。

  眼看著熱旋著往上升，胳膊腿一動活兒，關結就跟著嘎巴嘎巴響，聽著都疼！甭提別人，連頁問虛眼瞅著都有點兒毛了。這是毒開始侵略筋脈的征兆。筋脈，五髒，六腑，骨髓，這就是鬼門關一點點打開的順序！實在沒想到，女屍粉的毒竟然如此厲害，他也是生平頭一回見識！自己都能聽到心髒在得得發顫。

  怕是怕，可怎麽辦呢，還得做一副心有穩重的樣子，給這一家人做得主心骨！

  羅成來的時候，臧棣正幫著頁問虛給沈存知紮針，頁問虛眉頭擰成疙瘩，神情專注。

  臧棣一手摁著病人，一手拿著針盒子，半躬著身子。竹竿挑著個蘿卜頭，滿腦門子都是汗，滴答滴答往眼耳口鼻和身下的沈存知身上掉。

  胖丁香如今憔悴不堪，在床裏跪坐著，俯身用藥酒替主子擦腋下、額頭，外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呀，連身上的汗毛都是根根豎著的。

  頁茜盤腿坐在床尾，不錯眼珠的盯著沈存知的臉，倆手合力，給兒子搓腳心。臉上吧嗒吧嗒往下淌的，也分不清是淚還是汗。那姿態，是屁股底下墊個彈簧，隨時都能嚎啕躥起。

  屋子裏的空氣，正是點個火星兒就能著。

  羅成一挑門簾兒，腦筋就直突突。暗搓搓先罵了句老天爺不長眼！屋裏的人見了他，眼珠轉過來半眼，停一瞬的功夫都沒有！

  頁問虛就知道肯定是蘩卿有事兒，卻沒腦筋過意。直到最後一輪兒針紮上，香點上，沈存知罅開眼縫兒，魂遊著嗬嗬了一句：“總算活了！太難受了我舅舅！身上有億萬隻蟲子在爬咬呢！這是燒人呢還是煉鐵呢！您可是我的活菩薩救命了！我下以後一定好好孝順您！”

  頁茜聽著這可憐的，再忍不住，“哇！”地就哭出了聲，“這回就好了！你娘看著你呢！她保佑你呢！就好了，好兒子！”抱著兒子的腳丫子跟稀世珍寶一般。

  “啊！行了，好樣兒的牧德！”臧棣也鬆了口氣，一邊擦汗，一邊咧著嘴給沈存知挑了個大指。

  羅成這時候才有了存在感。卻是這會兒子，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報這個信兒了。少爺能聽得見啊，他一開口報信兒，還不得再嚇驚一回呀！

  眼看著隻有師傅一言無有，眼底深如寒潭。羅成瞧著眼神就閃了閃，邁步走過去，叫了聲：“師傅。”

  頁問虛瞧瞧他，掂掇著依舊一言未發。頁茜淚眼叭嚓的轉頭過來，“你擱這兒幹嘛來啦！家裏還有人沒？”

  話沒落盡音兒呢，沈存知迷迷瞪瞪的道：“是羅成啊？阿蘩睡了會兒沒？”

  “回少爺，睡了。小姐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轉了個眼兒的功夫，看到頁問虛，“誒？舅舅怎麽這屋來了？”瞧了瞧四下人好多，“娘？您也來了？阿蘩沒事兒了，燒退些了！您不必來回來去總跑了。”

  頁問虛愣了一下，這是似乎還在蘇州老家的屋子了？果然，“聽著隔壁沒聲兒，丁香，你在我這屋幹什麽！去，守著你們小姐去！”

  丁香不覺，道：“少爺您傻了嗎？奴婢伺候您了，芍藥姐在那頭呢！”

  “啊！哎呦，頭疼！”沈存知說著，眼上下瞧瞧自己，想起來，身子一軟又跌回去，“我這是怎麽了？”丁香扶住他，“您缺覺！這些日子內火太大了！”

  “我沒事兒！你這就回去吧！告訴阿蘩，我睡會兒就去！這會兒身上輕飄，怕站不住呢！蘩兒又出血沒有？她可一點兒膩歪不能見的！有一點兒也趕緊給她清理嘍！”

  頁茜擦著眼淚薄斥道：“休息你的！不必吩咐！”

  頁問虛轉輪椅過去撫了撫沈存知的脈搏，左右複次才停。

  “怎麽樣，哥？瞧著小兒這會兒精神好了！這回要退燒了吧！”頁茜也和和丁香一樣，一時沒覺出什麽不對之處，居然還麵現了一絲喜色。

  頁問虛沒說話。

  臧棣和羅成也都不動聲色的垂了眼簾。他們明白過來了，存知這怕是迷幻了！似真不真，都是虛妄之相。

  沈存知這會兒隻覺得十分精神，腦子裏的興奮如滔滔江水，又問頁問虛：“昨兒您和祖父倆人說啥了？我聽著吵吵了是不是？”

  頁問虛隨意應付了一嘴。

  沈存知又問自己中的什麽毒。頁問虛火鏘鏘的煩了起來，“告訴你有用嗎？沒事兒閉眼睛睡覺！！”

  其實不過煩躁的長輩應付小輩慣用的套路，人家娘可就不幹了，刷地就射了她哥一眼，那意思大家夥都明白：你凶什麽凶！不是你打發我兒子回去的！我沒找你算賬，你還有理了！

  頁問虛懟了頁茜一眼，“就你有個兒子！安靜守著吧！過一刻鍾給吃個安宮丸。勤給點兒水喝！臧棣，羅成，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