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粉墨（一）

  皇帝不稱太後，而叫了母妃。

  孫氏聽著一愣，微笑道：“先服的藥已經顯效。行針後，太後娘娘就舒了口氣，肢體已經柔軟下來。等會兒老奴再做一些按摩，幫助活血通絡。”

  “呼——好好好！”皇帝聞言大喜，籲出了一口氣，“那依嬤嬤看，我母妃是否因肝陽上亢，可有腦部出血？”

  孫氏道：“回陛下，奴婢認為，李院使他們的會診結論非常正確。太後隻是因為一時著急，背了氣。確實因為肝陽上亢所致，血瘀阻絡，導致心脈閉塞，心衰力竭，四肢僵撲，是以昏迷的時間有點兒久。太後心力交瘁，她這病是氣上來的，需要將養！”

  “哎！”皇帝難得的長太息一口氣，自責道：“是朕不孝！讓母妃為朕著急了！”

  孫氏道：“太後吉人天相。陛下的孝行乃萬民垂範，您無須太過憂心。”

  “孫嬤嬤在，朕就放心了！這幾日嬤嬤就留在宮裏，也好陪母妃說話寬心。”

  孫氏心中不願，臉上絲毫不敢露出，謝恩道：“老奴分內之事。”

  太後情況好轉，皇帝放了心，先去了奉先殿祭拜自罪一番，這才帶人去了外殿問事不提。

  卻說出皇城最北側的地安門外，是京城專賣古玩字畫的興隆街，商鋪林立的街區非常熱鬧，寸土寸金。

  街道西頭是一片五進居多的高門大院。當中隻有兩三處七進七出的大宅，其中一家粉牆灰頂，單看大門外的七級台階和一人高的一對石獅，就知道院子的建製規格很高。主人的身份絕非一般富戶可比。

  正是甄國泰在京城的府邸。

  當然，作為炙手可熱的甄皇貴妃的娘家，甄府老宅的麵積比這裏要大出許多，位於京郊三十多裏外。

  因為最近諸事繁多，剛從江南歸來沒有多久的甄國泰，對外宣布了閉門謝客，連黃家權一概不見，人就是一直低調的住在這裏的。

  晨光熹微的時候，皇宮裏一片忙亂，這所院子卻安靜的仿佛沒有人居住一般。院子西邑的書房大院門口，出入的下人都保持著一份詭異的肅穆，仿佛書房裏此刻甄國泰會見的，不是一個太監，而是什麽機密黨派的地下領導人。

  “你怎麽這個時候就來了？”見到來人是萬長義，一副沒醒過盹模樣的甄國泰劍眉微皺，顯得很意外。一邊邁步出了內室，一邊打了個哈欠，攏了攏身上的睡衣，“有什麽急事嗎？妹妹又缺銀子了？”

  萬長義五十多歲，這會兒打扮的儼然一個普通的老太監，聞言有些蔑視的冷笑，“李炳順死了，”說著，乜了眼怔住當場的甄國泰，扶著腰一屁股坐到了客位上，“娘娘叫我問問，現在該如何做？”

  “什……什麽？李炳順怎麽會死？沈家那姑娘怎麽樣了？死了嗎？”甄國泰問著，急急的喊了門口伺候的小廝，吩咐趕快去找師爺來。

  “誰知道呢！”萬長義漫不經心的，也不等主人讓，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才說沈蘩卿，“聽說那是條毒蛇，粗脖子大蛇，侍衛們都嚇得不行了！被那玩意兒咬了還有個好麽！我覺得呀，夠嗆了！可惜了一個美人呦！”他知道甄國泰瞧上了沈蘩卿，這話多少帶著誠心的惡意，和幸災樂禍。

  “封了……尚食？”甄國泰果然就越發心神不寧起來，皺眉又問了一遍萬長義聽來的情況。

  萬長義覷著甄國泰的樣子，心裏偷著樂，“說是呢，聽說在三品上行走！頂個屁用，人都要死了！”

  “死不了！有張嶸，夠了！……”不過……三品女官？這是何意？

  剛說了兩句，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接著就是一個男子恭敬的詢問可否進來，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甄家養著的謀士不少，甄國泰天性多疑，身邊的師爺卻從來隻帶一位。眼前這位姓焦，平日極少離開甄國泰百米開外。昨晚就在東側廂房，因此才來的這麽快。

  焦師爺是浙江溫嶺人，和萬長義差不多大的歲數，留著兩撇小胡子，個子不高，瘦嘎嘎的，臉色蠟黃寡白，一副病容。他昨晚一宿沒睡，點燈熬油，寫了兩個東西。一進門兒，先遞給甄國泰，“請主子過目。”隨後才向萬長義請安。

  甄國泰接過來，先翻了翻兩份兒一樣式的折子，“焦師爺，這個，你能保證，真的有用嗎？”

  焦師爺聞言一笑，一雙眯縫眼閃著晶亮的光，“您放心。申萬年是隻老狐狸。最懂得明哲保身。身家在湖北有良田千頃這個事情。隻要一桶上去他一定會害怕。”

  “為何？”甄國泰問著，自己坐到主位上，指了指身旁的側座，示意焦師爺坐下說話，“不瞞你說呀，昨日你們討論這個事情。我昨晚翻來覆去都沒太想明白。”焦師爺略欠著身斜斜坐了。

  “如今這三品以上的官員，哪家沒有個千百頃好地的？申萬年當初做侍講的時候，和皇帝關係非常親近。這些年朝廷上的事，皇帝對他多有仰仗。這樣一個重臣，皇帝怎麽可能因為區區這點田地就要治他的罪呢？”

  “嗬嗬，”焦師爺捋了捋八字胡，笑道：“國舅放心，此事必成。申萬年這地若在別的什麽地方，老朽不敢保證。但在湖北，此事便必會引得皇帝不快！”

  “……？”甄國泰還有疑慮，“焦師爺，彈劾首輔，非同小可。現在這個時候一個鬧不好……”

  “主子您放心便是！申萬年一向和謝家走的近，謝家已經跑不脫了，申家這地在敏感的湖北，必定和謝家脫不開關係！我們乘機而入，隻要稍微用些手段，怕不能將這些地納為己有！”

  “哦？”甄國泰眼睛一亮，笑笑岔開了話題，“哎呀，也不知道申家下一步會做什麽！對了，楊家那個小子昨晚有送了帖子邀約，他媽的，焦師爺覺得，他到底會有什麽事呢？”

  焦師爺想了想，笑道：“楊恒公子，鷹鼻，鳥準，是凶狠之人。眼有流光卻不定，眉心勾海長帶愁，這是心胸不寬，思慮太過之相。臉色發白，氣色頹靡，腰挺卻骨頭發幹。這是身體元虛，弱則是陷欲海縱橫之故。老朽怎麽看，這楊大公子都非長壽之相啊！可憐！不過好學是一大優點，肯向上就好，據說他赴京而來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求學。”

  “嗬嗬嗬！”甄國泰輕蔑的笑，“野心不小！我看他，求學是假，一個秀才，舉子都算不上，赴京求哪門子學！”他自從聽說蘩卿曾很是喜歡楊恒這小白臉兒，就怎麽都瞧這小子不順眼了。偏偏這孩子他沒眼力勁兒，多次想與他攀個交情！他媽個去去去！“得了，你替我在他的帖子上劃兩行，就說老子病了，出不了門！給他叔叔個麵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