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將夜（四）

  第四節

  四目相對，蘩卿被駱思恭眼底綢繆的斟酌點了一下。

  “阿蘩，”男人語重心長的道：“真不是我要逼你。上次在青山寺，我是打算要放棄的，我已經三十了，我兒子隻小你三歲。我不想欺負你。這是真心的。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

  “今兒呢，這樣做。對我來說，也是需要勇氣的。”

  “哦……～”

  “有件事你該知道，甄國泰要回來了。他若開口，對你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我。傻姑娘，你隻能是我的人啊，你不知道嗎！與其被迫無奈，不如早做打算。我是男人，理當為你考慮。我不想你吃虧。”

  “可你上次不是說過，甄貴妃不願意嗎？”蘩卿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你上次不是說……”

  “甄家的事是甄承憲說了算。甄貴妃與甄夫人的意思，並不能決策。而且，你想過嗎？上次在你馬車上做手腳，那意思若是甄承憲的呢？”

  駱思恭說著話，眼底凝結，卻閃爍不定。蘩卿覺得他這是有話，“…有什麽區別？”

  “甄夫人是內宅女子，她的意思不足為憑。甄貴妃礙於太後的意思，如你所說，不願意她哥，不，是她自己，太得罪人。自然更願意你跟別人。甄承憲要考慮的，卻比她們要多，當然，最重要的是，”駱思恭看著蘩卿頓了頓，委婉的慢慢道：“你要知道，情況在變，你進宮這麽多日子了，並未見寵。事情跟他們，跟大家，起初料想的都不一樣。”

  蘩卿聽懂了，沉思著喃喃低語道：“是啊，你說得對！我早該想到。甄國泰若這個時候提出賜婚，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太後將我派到禦前，皇帝的態度不明，我怕他是不高興的。”蘩卿說著，眼神迷離起來，“為了此事不成，舅舅一定會做些什麽。太後想從頁家得到的東西，皇帝難保不想。甄家人手眼通天，也未必不想。況且，還有別的事。對他們來說，婚事成不成都是手段罷了。”

  突然驚覺自己把不該說的都說了，趕忙停住，卻已經晚了，男人專注的看著她，目光平靜而深邃，如汪洋大海。蘩卿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說你當沒聽到就好，又說不出口。驀然卻靈機一閃，緊緊盯著駱思恭，驚疑的問：“不對，你一定還有別的話沒說！你上次那麽肯定是甄國泰，而這次就突然變了。你不是輕狂的人。這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駱思恭的嘴抿成一條線，看著她不語。蘩卿下意識扶上了他的肩膀，沉聲問：“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哥？”

  駱思恭垂著眼瞼，待蘩卿的話問過，才淡淡的反問：“憑什麽如此肯定？直覺？”

  “憑了解。”

  “若我告訴你是別人呢？你不信我？”

  “這不是信不信你的問題。一定不會是別人！”蘩卿篤定的道，“進宮前一晚，我們吵了架。他跑出去了，第二天我走的時候還沒回來。我一直在擔心這事。可是外婆一直不進宮。舅舅今天進宮，我提出想見我哥，他拒絕了。這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如何不應該？照我說，無藝不同意，應該的很。你現在想見外男，本就不方便。無藝是違製進宮，會受彈劾的。這個代價，一個人付就可以了。”

  駱思恭越這樣，蘩卿越覺得事情嚴重。下意識想起了前生，想起了那晚夢到哥哥撞死墓碑的場景，忍不住淚盈於睫。“不！你不知道。我哥他一定遇上了事兒。”

  著急成這樣。駱思恭笑了笑，“他可能還在生氣呢！”

  蘩卿搖頭，索性對他解釋，“我哥不會氣我很久。”

  “哦？說說你和你哥的事吧，我很好奇。我沒見過感情好到像你們這樣的兄妹。家庭的原因是另一碼事，妾室多的家庭比比皆是。”

  他的意思蘩卿已經懂了，這是非說不可了。她一邊想一邊擦擦眼角的淚。這樣也好。“吖！——從哪兒說起呢……”她其實不太想跟任何人說這些……從不準備說的事。而且，實在太多了，雜遝而來。蘩卿垂下眼瞼，呆了許久才能開口，“我從小跟我哥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很清淡的語調，聽著甚至有著飄忽，駱思恭扶著她腰的手卻禁不住緊了緊——這姑娘非常愛沈存知。“嗯，這我知道些。可是，這很奇怪，不提你舅舅，他肯定是要看著你長大的。我聽說你祖父和父親都很疼你啊。時間上來說，大家都一樣。聽沈家下人們說，沈修平因為你娘不願意接你回家，發過好多次大脾氣。有幾位姨娘就是那麽納的。難道是謠傳嗎？”

  “嗬嗬！”她爹這個話題有些尷尬，蘩卿笑了笑，沒答，“我祖父很少見，我爹總是來去匆匆。我生活中親近的男子隻有哥哥和舅舅。舅舅是長輩，總是板著臉，很嚴厲。我哥就不一樣，他總是很柔和，很有耐心。我說我哥跟我一起最久，是因為，我小時候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

  “我聽說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三歲才開始說話。真是沒想到，剛聽說的時候我以為錯了！”駱思恭捏捏她的臉，逗她：“聽說狐狸精都是這樣的，開慧晚，一夕之間就會特別大變。你是不是妖精啊！”

  蘩卿眼神閃了閃，躲開了他的手，原來他都知道她小時候傻，“我不聰明，身體又不好。我娘擔心大家戶是非多，她總是精力有限。擔心對我養病和成長都不利，這才把我常年放在月城的。隻是我外婆身體也不好。我舅舅事多，又是那樣的身體狀況，實在不方便。所以，除了丫頭婆子，能日夜守著我的就是我哥了。丁香姐和芍藥姐說，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是我哥陪我一起住了。一個小男孩兒，早早就學會了抱嬰兒，換尿布這些，連她們都看的直心疼。我到了七個月還不會翻身，連哼哼都咿呀不好。下人們都偷偷傳我不好了。我娘隻是哭，隻有我哥不厭其煩的擺弄著我學。我不吃乳母的奶水，喂米汁這樣的事，也都是他搶著做。我從會吃喝的時候就要吃藥，每天一副藥。苦的受不了，腸胃壞了，整天吐。我哥成宿成宿睡不好覺。我哥曉事兒早，沉穩通透先於年歲。我覺得，除了他本身聰明孝順外，有家庭的原因，還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