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將夜（四）

  第三節

  意識到自己正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蘩卿的中心仿佛被什麽東西重重敲了一錘。這樣燙人的情勢，多麽眼熟，這正是上輩子她對付過楊恒的招數啊！今生還報到自己身上，直令她覺的莫名心酸。

  眼中人，耳中話，心底事。一時都做萬般滋味，一起奔騰。她也不知是羞澀、難堪多一些，還是緊張、害怕多一些。或者就是感同身受，推己及人，都是心酸罷了！

  “一個人甘願委身示下，使勁解數討好另一個人，無非因其有所圖。大千世界三千，男女之間的糾葛，卻也不過那麽幾種。”蘩卿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人，冷靜的一字一句道。

  “嗯。”

  “你是為的哪一種？”話雖如此問，她心裏卻很清楚，這男人是真的動了心。前世，她是個眼界困頓於情愛的女子，做那次逼迫的行徑，尚且好生下了一番決心。更可況眼前是個眼界完全不一樣的男子！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前途；更有自尊，有底線，有良知。因此，愛惜羽毛，看重聲望。若隻為有利可圖，他這麽做，不過南轅北轍，適得其反，得不償失！明知結果，何苦來哉！

  “我想得到你。”

  “你是支持三皇子的人嗎？”

  “若是呢？會對現在的談話有影響嗎？”

  “沒有。”人生不易，就算立場不同，隻為利益罷了，也不是絕對十惡不赦，不可原諒。姑且不論結果，至少現在，這男人是值得被好好對待的。

  “那就是對結果有影響了？”

  “……我很誠實，你呢？誠意夠嗎？”

  “頁家支持大皇子，你舅舅明確的告訴過你了？他要求你什麽了？”

  “不。我隻知道我自己。”

  駱思恭柔和地看著蘩卿的眼睛，笑而不語。半晌才複沉聲道：“阿蘩，你總是讓我吃驚。我得想到你會提這個！你比我想的還要懂事。”姿態前所未有的鄭重，“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我隻忠於皇帝。”

  “我知道了。”

  “那麽，我直接了當的問了，你可以考慮一下，再回答我。但一定是現在，好嗎？”

  ……

  “阿蘩？跟我吧！好不好？有什麽要求，隻要你說的，我都無條件應允。說到做到，心甘情願，絕無二話。如何？”

  分量有些重了。“何必！“蘩卿的聲音由不得沙啞起來，”你做到這樣的地步，我不能不動容，但為個情愛，不值得啊！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就算這身臭皮囊或者年輕動人，但那是父母天生所賜，不是我自己的。你再如何喜歡，我也不能送你。”

  “嗬嗬！”男人笑出聲，眼如岩電，亮白的牙齒比身上紅衣蟒服的麟趾還要耀眼。這是誌在必得的決心，“值！我為的是我的心。阿蘩覺得它不值嗎？！”

  蘩卿道：“你有你的心，我也有我的心。它雖不如你的強大，但一樣很堅定。”

  “我知道。”

  “人間風情千萬種，唯有深情一樣最難求。”蘩卿垂了頭，喏喏問：“世間渾濁。隻有愛怎麽夠！情愛如不以同等的婚姻為前提，就等於無恥苟合，自輕自賤。幸福所該有的天時地利人和，你我共有的，一樣都不占。你這樣做，是在逼我！”更何況，她沒說出口的是：夜非良夜，子非良人！宮闕深深，前路難測。她絕不相信，眼前這個有婦之夫想要的，僅僅隻是談情說愛。而自己希望從他身上得到的，也不僅僅是抬頭即見的那一點天空。如此動機不純的兩人，如何共一幅花好月圓？

  這是個注定無法達成共識的話題，駱思恭隻能選擇繞開。但他左思右想，斟酌再三，卻還是隻找到了歎息之詞：“若我是皇帝，絕不會像陛下一般困頓不明，我會如世宗皇帝那般，廢後再娶你。若我現在已入閣拜相，就不需百般顧及王璜，直接休了王思於便可。我做不到這些，我沒辦法啊！喜愛你，卻娶不了你。這並非我所願。”

  “我不是那意思！”

  “我以後隻疼你一個人，你不要糾結這個不行嗎？就算我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還，下下輩子，都還給你。這樣也不行嗎？”駱思恭說著感傷起來，凝注著蘩卿的一雙虎目都帶上了迷惘，“阿蘩啊，如果事情都像你說的那樣簡單純粹就好了，我們隻做正確的、應該的。那些不對的，不符合道義的，可以果斷拋開。我也想。可怎麽辦呢，不如你教教我吧，我隻要看見你就高興，現在這樣抱著你，什麽都不能做，還是很高興。這該怎麽辦？我怎麽做才能不這麽喜愛你呢？”

  “你！你不要總是這樣說話，好不好！”蘩卿心軟了，急的隻想哭。逃又走不脫，絕也無法決。前後兩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大難題！進退維穀，跋前疐後。百般思量計慮，竟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人間何事濃香膩，無需更，情深情淺春深處。

  佳人在懷，嬌羞失語。四目相對，婉轉百結，實維我心。駱思恭出奇製勝，此時此刻，被情懷激蕩，竟也開始緊張了。隻是他到底年長，於人情人心又最是通透不過的，知道這姑娘心軟，掂量出她此刻動了心，激動的抓住一雙柔荑放到自己心髒的位置，“阿蘩，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沒關係，我不著急，不介意。”蘩卿甩了幾下，甩不開，手握成拳抵著，歎息道：“我介意！我不是你的對手。不要這樣說話了！一味感情用事，早晚走上絕路。咱們好好說話。你放我下來……”

  “你這是緩兵之計，對我不管用。”

  “我們，……我們真的不合適！”

  “嗯，我知道你嫌棄我，你總是嫌我老！”委屈巴巴。

  “不是！不是……不是……”蘩卿四下逃避，卻無路可奪，手腳開始發軟，慌亂起來，“…那都是說著玩兒的……從你救了我，我都當你是自己人了，有時候開開玩笑，並未往心裏去。”

  “無妨。”

  “我不做小。我告訴你，就算我肯，也不是簡單的事。我們家人不會同意的。我哥，我舅舅，他們會打死我的！”

  駱思恭當然知道，別說做妾了，就是明媒正娶，他也沒有十分勝算。“這些都是外力，我隻要你的心。你跟著我、看著我就好。”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當然要先擒王。隻要搞定這姑娘，保證不被人乘虛而入，其他的可以從長計議！“其他的都有我負責。我雖然老一些，但最疼愛你。這樣好不好？”

  “……這不太容易呀～”蘩卿囁嚅。

  “這樣。咱們先說別的。來，阿蘩，你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