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將夜（四）

  第五節

  提到小時候的事兒，蘩卿眼中閃耀著晶瑩的淚，卻笑了，半晌才重新開口，“我不光開口晚。四肢協調也比別人差。好大了都不會爬。連我舅舅和外婆都著了急。我娘隻剩下一個招數，整天往青山寺拜佛求神。惠中那時候總拿這事打趣我。”

  “就是那個小和尚？”

  “嗯。”

  “原來你們有這樣的淵源。你娘倒奇怪。”這一句是思忖著說的，聲音有些小，蘩卿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原來那兩個大丫頭是你哥一起長大的玩伴？那倒是難怪忠心耿耿的了。你哥幾歲進私塾？”

  “……十歲。嗯。丁香姐和芍藥姐跟我哥同歲。”

  “感情果然不一般。”一個貌美心細，溫柔體貼。一個憨厚簡單，吃苦耐勞。從小的情分，不離不棄。孫氏為兩個孩子的這個打算，很有些意思在深處啊！怪不得這丫頭生病那陣子的事，怎麽都查問不出來！原因在這兒啊！

  “嗬嗬嗬，她們看待我跟別的奴婢看待主子是不一樣的。丁香姐說，那時候，每日，我哥帶著我，她們就負責拿著東西跟在後麵。三個大孩子，看護一個小孩子。是不是聽著就特別有趣？”

  “嗯，嗬嗬。不過，你四肢協調差是什麽意思？”駱思恭有些驚異。

  “就是那樣啊。我記得我四歲之後跑步才不摔跤的。”

  “你外婆是兒科聖手，也沒辦法？那是什麽病嗎？”駱思恭吃驚的問，“不會走路的病？”

  “不是吧，我舅舅說，好像是娘胎裏帶的。極少見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是怎麽恢複的？怎麽治好的？”

  “就是我舅舅的湯藥，配合針石和訓練。不會做的事要反複做，直到會做了為止。”

  駱思恭隻知道蘩卿小時候身體不好，想當然的以為那是她母親懷孕時呆在監獄中的緣故，並沒什麽大不了。誰知，她的病居然那麽嚴重！他很意外，“究竟是個這麽惹人憐的小人兒！”聰明絕頂，隻是控製不了動作，這是什麽情況……

  “嗬嗬，一點都不可憐，相反，我覺得我很幸運，非常幸福。我得到了別人沒有得到過的那麽多愛護。我每天做動作訓練那時候，無獨我們家人操心，其實還有別人。還有一個人，現在想想，他那時候其實是很希望我快點好起來的。隻可惜，我太傻，一直都不理解他而已！”

  “謝嘉樹吧！”駱思恭的的地道。一點兒都不意外。

  果然！蘩卿抿抿嘴，垂了眼簾。“你怎麽都知道啊！”他想知道謝嘉樹的事兒。他在懷疑什麽呢？蘩卿心中咯噔一下，想起分別時，謝嘉樹在她耳畔說的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何，居然有些心亂如麻了。他現在過得還好嗎？他去哪兒了？誰跟著？安全嗎？……掩飾的笑笑，“嗯，謝嘉樹。那時候他總來月城。他學業重，手藝人又分外事多，但他來來回回的也不嫌麻煩。每來都會帶很多東西給我，見天兒的如此。弄得所有人都覺得他非常喜歡我。丁香姐說，其實，那時候我可不聽話了，不招人喜歡。練著練著就哭，撒嬌耍賴，又是個沒嘴的，沒人知道我要幹什麽！我舅舅就著急的罵，雞飛狗跳的。有次，我舅舅生氣極了，甚至說再這樣讓他費勁兒，就幹脆丟到荒郊野外喂狼。你說，我那時候得多招人恨！多笨呐！誰會喜歡？是你你會？所以，我哪裏能想到，我隻覺得大家都討厭我！”

  “謝嘉樹那性子霸道，這事我聽說了。他就說，等他成了親，就抱走，不用扔掉！他是真的喜歡你了。”

  蘩卿笑，搖頭，“這個我倒不知道，丁香姐沒說這個。”

  “吖？你舅舅不喜歡別人提這個吧！下人們也不敢。謝嘉樹‘欺負’你嗎？打你？看著性子的很陰沉的，沒什麽耐心。”

  “嗯！那時候，佃戶的小孩子和那些來看病的人家的小孩子們，總是背著大人嘲笑我。我哥是天神，一來他們就嚇跑了。謝嘉樹有時候也板著臉嚇唬人。但我告訴你，大多數時候，他比那些小孩子欺負我還厲害！不過是一對著我家人就變個臉兒罷了！我特別害怕他，覺得他像娘娘廟裏的黑麵護法，那麽捉摸不透的，真嚇人！”

  “你們恩怨這麽‘深’啊！十幾年了？”

  “沒有那麽久。四歲吧？之後就沒了。嗯……好像是八月，快過生日了那次。我剛記事了。有次謝嘉樹來了，我哥那陣子不舒服，出去的次數多了些，隻剩我和謝嘉樹的時候，他又開始不耐煩，嫌棄我，罵我笨，一著急又打我，那時候，我正好也慢慢聰明了。那次就故意哭的很厲害，弄得驚天動地的。我哥急匆匆跑回來，二話不說就追著謝嘉樹打，那是我頭一次聽見我哥那麽粗俗的罵人，‘我就知道你個王八羔子沒安好心！’。謝嘉樹慌手八腳的躲。嘻嘻嘻。”

  “哦，原來如此！”

  蘩卿臉一紅，“嗬嗬，那就是最後一回了~！”

  駱思恭覷著她，“你可夠狠，病剛好就給人屁股上擕了八顆釘子！”

  蘩卿不好意思的解釋：“我那時候不懂事，覺得他就是我最大的仇敵，兩麵三刀的，整日就一心想著要揚眉吐氣。”

  “嗬嗬嗬！還是說你吧。你四歲就記事，夠聰明。能學認字了。”

  “嗯。我娘和我哥就教我了。但還是玩兒的多。到處瘋。我哥和謝嘉樹翻了臉。就不讓我跟別人玩了。隻放心丁香姐和芍藥姐陪我。他想讓我高興起來，開朗一些，總是帶著我到處去瘋玩。我見到有趣的事物，一下子就眼界開闊了，然後居然就一日日大變樣子了！四歲那年，我真的變化特別大。那之前大家都叫我是個精致的玩偶，後來都特別吃驚。我祖母甚至真的找過師婆驅鬼呢！”

  駱思恭一本正經的點頭，“應該！”

  “切！你才是鬼！”笑著笑著，感歎起來，“小時候真好呀！我真想返回去，永遠留在那時候，永遠不長大！你不知道，月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我和我哥的童年。月城好像沒人不知道，沈家兄長特別懂事，小小年紀就知道為母親分憂，特別有擔當，特別疼愛妹妹。”蘩卿用了三個特別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語氣很誇張。駱思恭越是感同身受，越是笑不出來。

  “我好了以後，就被舅舅和外婆管束著學女紅什麽的。我祖父則正色的提出要求，要我讀書。他想自己教的，我舅舅自然不聽他的！十歲，我哥十歲，回了蘇州念書。我祖父和爹娘開始限製他玩耍的時間。我四歲半了，正式停了藥。世界一下子就變了顏色，天高地闊，五彩繽紛的。我跟著回去住了！我哥他啊，隻要是不去學堂的時間，幾乎都會帶著我。我那時候特別懂事了，知道不能打擾哥哥讀書。所以，我哥寫字我便也寫字，他讀書，我便在旁邊聽。這樣一過五六年，他念的書我居然也就跟著會背不少了！嘿嘿，他是我的第一個先生！後來，他有了自己的院子，要管束下人。他吩咐院裏的事兒，就也一句一句教給我懂得這些。我最喜歡跟著他，分開的時候必要知道他去做什麽才行。”

  真夠膩歪的！“額，對。你沒有嬤嬤，也沒有先生。哦，不對，有個刺繡的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