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將夜（四）

  第一節

  蘩卿被一雙鐵臂縛著，下意識伸手使力想分開禁錮，耳廓卻傳來粘膩的濕熱，她羞惱成怒，“下流！”壓聲嬌斥，回手就是一拐肘。駱思恭並不躲，隻壓著悶哼了一下，樣子誇張，尾音卻翹出一份笑意。兩人的聲音和動作都不大，屋外的蔣桂芳卻立刻就發出了試探的聲音：“出了什麽事，緹帥大人？”

  駱思恭微微挑了下眉頭。蘩卿卻回頭低低哼了一句，“果然是她呢！”一雙帶著嗔問的妙目毫不掩飾的帶著懷疑。駱思恭讀出那意思大約是：“你是不是早知道！”或“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的”之類，笑笑，搖頭，一麵就抬高了聲音，對著外邊明知故問：“誰？”

  “奴婢是方才掌燈的女官。”

  駱思恭急速的飄著四下的門窗隔扇，定在一個方位，“何事？”低低對蘩卿道：“那裏。在碧紗櫥這邊。”

  蘩卿也聽出來了，背著他指出的方向，縮身掩藏，“桶破窗紙的話，能看得清裏邊。萬一認出我怎麽辦？”

  “我倆在一起的，你沒喊，我也不會不認賬。所以，不怕。”

  意思很明白，頂多是‘和奸’，他負責到底。蘩卿氣不打一處來，黑著臉低哼了一聲，“你這男人真是……”如何都能扯個歪！“我說的是應對之策，誰怕了！”

  “無事。夜裏涼了，奴婢奉命給各屋送炭盆。聽得仿佛有人語笑，像是這邊。所以過來看看。您可聽到了什麽嗎？”

  駱思恭寵溺的瞧著氣咻咻跟他拌嘴的姑娘，敏感的覺察出，在她的潛意識裏，對於和自己脫不開的關係是在逐漸認可的。

  “大人？您……”駱思恭沒有立刻回答，蔣桂芳又問了一句。

  欸，有些急？蘩卿心念一活，不由暗忖，倒像是有事，特意來通知的？想著，移目瞥向駱思恭。隻見他麵無表情的移目看了眼外麵的天色，“辛苦了！”眼底迅速閃過一道流光，那是沉沉的肅冷，“我似乎也隱約聽到一半聲。以防萬一。你辛苦一趟，傳話給北司當班的侍衛，四下瞧瞧，可是太監和輪值的又在哪裏耍錢？若是對麵東廠的，就不必理會了！”

  “是！”蔣桂芳應了一聲，又問：“奴婢去瞧瞧再來回話？”

  “不必。我自會去瞧。”

  “是。”

  問答應落，蘩卿迅速掙開駱思恭的鉗製。駱思恭的腦子正飛速的轉動，盤算著與她道，“曾廣賢不在，這不對。”蘩卿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說，要去看看嗎？”其實她更想問：“你們是不是認識？”

  “嗯。我得去露個麵。”駱思恭複看向蘩卿，解釋道：“我今日確實有意引你來。目的卻是想跟你說清楚，沒有故意下作的心思，更沒有想算計你。翊坤宮的人怎麽在這裏，我也是剛才知道的！情況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也拿不準。現在，你得自己待在這裏。可以嗎？我很快就回來。”

  蘩卿點頭。

  駱思恭指了指門口廊桌上的燈，“你恐怕得小心藏一下，我懷疑那燈有問題，最好罅開門通通氣。”

  蘩卿從方才起就感到身體發軟，對他身上的氣息分外敏感，還在暗自抱怨剛才的那幾口茶水壞事，聞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它！”蘩卿臉上的神色和緩下來，“這種催情的東西在宮中確實容易得的很，可是，你怎麽又不告訴我！”

  “又”啊！駱思恭歎口氣，這姑娘實在心多，口中誇張的道：“心涼涼，我總有一天得剜出它給你瞧瞧的！”

  “你不要帶走它。”蘩卿指指那燈，“我總覺得留著有用。”

  “我曉得。”駱思恭點頭，拍拍她的腦袋，“乖乖的，藏好等我回來。”說著，轉身出去了，果然並不拎走那廊燈。過了約摸兩炷半香的時間才回來。一進門便急急的四下瞧，“阿蘩？”沒人應，他下意識就以為那個倔丫頭走了，關心則亂的驚了一跳，抬腿就要往外走。

  “這麽慌是怎麽了？”聲音緩緩地止住他的腳步，人則更慢一份才從碧紗櫥罅隙的窄小角落裏冒出個頭。“臭丫頭！”駱思恭籲了口氣，覺得頗好笑的，奇怪的問：“你怎麽進去的？快出來！”過去將人拽出來，“讓我看看擠扁了沒有？”

  “我有縮骨功！”

  “嗯！真能耐！”

  “剛才是不是有事？”

  “沒什麽。李鴻英來了，說了兩句話。”

  “李鴻英？”

  “嗯。他從東廠來，沒事回去了。”

  這麽簡單？蘩卿看著他的眼，肯定是有事發生的，否則他不會如此緊張。也許他方才若不出去的話，這會已經出事了。但他不願和自己講。她想起蔣桂芳方才的話裏有音的調子，莫名其妙的心中那幾分不爽快就壓不住了，“哼！原來你方才說的那個‘他’是萬長義？……碧紗櫥在屋子裏側，證明蔣桂芳來了有一會兒了！”

  “誒？這小眉小眼小語氣是什麽意思？”駱思恭哭笑不得的刮了下她的鼻子，“真榮幸！原來，在你心裏我是無所不能的！傻丫頭！”隨意的乜乜屋子中間多出來的炭盆，“……送炭盆的來過？”

  “是，”蘩卿垂下眼簾，“我沒敢冒頭，聽腳步是兩人。你不是說，找我來是為了說清楚麽，沒其他事兒的話，那咱們談這個吧。”

  “談之前，我先說一句，”駱思恭盯著蘩卿的一雙美目，滿眼都是笑。他自然想不到蘩卿心裏的不爽快更有深刻難言的原因，隻能簡單的想到這姑娘這麽悶，是在不高興，她以為自己對她藏了私。原來，她認為自己該無條件對她坦白嗎？想著，柔聲道：“剛才那送燈的宮女為何在那裏偷聽，我確實覺得不對頭。燈有問題，自然人問題更大。沒跟你講，是因為都是猜的。不能確定的事，我從不喜歡說出來。”目光溫柔而專注，“你給我時間習慣好不好？我很快就能改過來。”

  蘩卿的心神晃悠了一下，愣怔著片刻才能懂他的意思，臉刷的紅了。先懷疑人家沏的茶水有問題，再懷疑人家是刻意隱瞞燈的問題，換了別人可能早翻臉了，他卻端地這幅樣子解釋。幸好還有蔣桂芳的蹊蹺他沒猜到，蘩卿不好意思著，口是心非的搶白：“好了！我知道誤會你了。沒生……”說著立刻又知道說錯了話，趕忙改口，支支吾吾的窘迫呢喃，“總是對……對不起……我隻是覺得這些都該講講清楚……”自知理短，聲音漸漸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