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將夜（三）

  駱思恭並不覺得來的就一定是蘇舜才的人，卻未對蘩卿多置一詞，平靜的“嗯”了一聲，眼瞧著簌簌抖動的帷幔極快地平息，腳步已經利索的轉著熄滅了左右四下角落裏的幾盞燭燈。返回案桌前又四下掃了屋子一圈，才重新轉回位子上坐定。沉了口氣，聽著外頭的動靜，斂眉思忖著，邊拿起蘸飽了墨汁的筆，慢慢的寫下了幾個名字。

  少頃，一陣女子長裙曳地的窸窣走動聲靠近，隱有環佩磕碰的翠響。蘩卿聽得分明，不由好奇之心更甚，將帷幔縫隙再稍稍拉開了少許。果然，玉鐲磕著花梨木門，發出輕而有節奏的“扣扣”聲，玉質清透，不是便宜貨。宮闈中有個不成文的習慣，凡小都人和宮娥都不會佩戴貴重飾品。看來，來的至少是個有頭臉的大宮女了。

  “誰？”

  “後殿值夜的宮人。奉命來送飲饌之物。”聲音甜糯，吳儂軟語，是蘇杭一帶的口音。蘩卿皺皺眉，宮裏的小都人多出京城左近，怎麽會有蘇杭一帶的？

  駱思恭沒抬頭，卻也如她般頓了下，才道：“進！”

  門吱呀呀躊躇著斷續響，一陣淡淡的香風混著夜風撲麵麵而入，送進駱思恭的鼻尖兒。他略抬目飄過去一眼，進來的是兩個窈窕美人，一高一瘦，俱是粉麵香腮，唇紅齒白。高個兒的眼如岩帶電，後頭舉著燈。瘦小的弱柳扶風、笑盈盈的喜美目，前麵端著托盤。

  駱思恭和蘩卿俱愣了一下。駱思恭是因判斷出這是新選進宮的秀女而暗暗生警。蘩卿則是因意料之外而大吃一驚——這兩人她都認識。非但認識，還熟悉無比！高個兒的正是她前世今生的宿敵蔣桂芳。矮小的卻是她家的姐妹，大房的庶三女沈喬！這……，沈喬是個最單純不過的性子，大伯這怎麽話說的？

  “大膽！”駱思恭的電眼精光大熾，上下掃掃兩人，啪的一聲放下筆，嗬斥道：“鼠輩膽敢說謊！你們究竟是誰？”

  偌大的屋子隻有案桌上一支搖搖欲滅的蠟燭照亮，有淵嶽之氣的男子略抬頭，一張剛毅的側臉就被攏住，話起話落，都是智者冷峻的氣勢，攝人膽魄。

  前頭的沈喬嚇得噗通一聲就跪到了，“回緹帥大人，我們是新來文昭閣的記書女官。”

  蔣桂芳是個很精明的女子，她先是跟著沈喬身後亦步亦趨，進門後先將燈放在窗前的廊桌上。這會子雖跟著跪倒，眼裏卻沒多少慌張。駱思恭她知道，他的畫像她見過，性情品行她也打聽的很清楚。知道這人最不喜歡畏畏縮縮的女子，便下意識斂了斂眉目，愈加鎮定的道：“大人勿惱。送茶點本非我們職司，隻是我們這幾日才分到這邊實習，遂領的差事多一些。”話說的委婉，意思卻很清楚，實習期的女官有專職的教養嬤嬤訓導觀察，兩個月之後才分等次分配宮殿。她們是聽人差遣，並非自己願意做著低人一等的差事。

  駱思恭見她理智清楚，絲毫不亂，果然就多看了兩眼，點頭道：“很好！放下，出去吧！”

  二人這才道了是。蔣桂芳道：“婢子們就在門外伺候，您有吩咐隨傳即可。”

  駱思恭聽得笑了笑，他不是一眼叫人難以忘懷的美男子，但身上的男子氣概十足，蔣桂芳不由得被他笑的樣子晃走了下神兒，暗讚了聲：好個攝人的男子！駱思恭卻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已經四射發電，看了看盤子碟碗，“還有這個啊。……東西我倒不需要，不如賞了你們吧！也不用守著，回去休息便是！”

  蘩卿見他對著蔣桂芳笑，撇了撇嘴，暗道：這麽好打發的可不是蔣桂芳！

  蔣桂芳臉上柔色不變，舉步上來，“謝緹帥體恤！夜裏涼，熱水壺留下，其他的奴婢們就拿走了。當值的宮娥奴婢在值房。您忙。”說著，眼風不動聲色的斜了斜沈喬，一同退步而去。

  燈沒有拿走！駱思恭覷了覷那火苗，撲閃撲閃的，真是灼人！再用眼角斜了斜床的方向，微微一笑。

  環佩漸遠，蘩卿才跳下床過來。倒了壺裏的熱水又是聞又是嚐，駱思恭笑瞧著她狐疑的眉眼，“怎麽樣？檢查出什麽了？”蘩卿搖搖頭，“這麽簡單嗎？不能啊！”看著駱思恭道：“你知道剛才那是誰嗎？”

  駱思恭搖頭。“矮小的是我堂姐沈喬。跟你說話的是蔣丞的女兒蔣桂芳。”

  “工部主事蔣丞？就是傳說中，楊家大夫人的那個侄女？”

  “沒錯！你，覺得她怎樣？”

  駱思恭搖搖頭，“原來是他。”蘩卿此刻不備他口中的‘他’另有他人，遂未語。

  駱思恭真正覺出不對勁兒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那時候，他正教蘩卿投棋。他特意把投棋的標的搭在櫥窗後的床上，那裏離得廊桌遠一些，這姑娘發覺的時候也不會受太大影響。又問曾廣賢要了幾個骰子做棋子。

  駱思恭有意引導蘩卿，玩兒的花活就多了。正投、反投，各種花式投，百發百中。蘩卿一開始還有爭高下的心，後來就服氣了，隻剩下鼓掌叫好，吵吵著要拜師。駱思恭成年後第一次再從簡單的遊戲中得到忘乎所以的快樂，遂樂此不疲，細細的指點。

  也不知從哪裏話起的，竟然說起了投棋的來曆，“投棋起源於曹魏後宮，魏文帝曹丕在這方麵很厲害，自以為沒有敵手。有次，碰到一個門客，此人投棋不用手，而是用葛布頭巾。超過曹丕許多。曹丕遂甘拜下風。”

  蘩卿聽得拍手笑道：“不用手？這個好！”駱思恭並不會這個招數，一時興奮過頭失了言，卻難反悔，隻能試試。和投緣的人在一起，總是做什麽都能開心。試來試去，他竟然玩兒的起了興。兩人漸漸從一個教一個學變成了兩個一起琢磨。這樣往來著，自然就多了身體接觸。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自己喜愛的妙人在眼前近處，就算駱思恭沒喝那加了料的茶水，不被燈燭飄出來的催情香熏烤，也做不到無動於衷，這會兒，他隻覺越來越心猿意馬。後來再挨近的時候，就索性做無意的磨蹭著不肯離開了。蘩卿上輩子經過人事，自然什麽都知道，腦子轟的一聲，臉紅成了瀑。身後男人的呼吸越來越亂，她自己也有點兒手腳發軟，回頭看了一眼，見他眼底果然泛起了紅星，就知道這不對了，一把脈，果然，“不對勁兒！你覺得怎麽樣？”

  駱思恭不過是裝瘋賣傻，聲音嘶啞的嗯了一聲，豎著耳朵聽到了碎碎的腳步聲，便伸手將人抱在懷裏，手摩挲著低低附耳道：“來了！你乖一點，我不叫你吃虧的！”

  蘩卿臉紅如瀑，後悔不該來，悔的腸子都青了，卻無濟於事，隻能乖乖的配合，喃喃罵道：“哼！我說為什麽要李懷玖的衣服呢，奸詐！一會兒他送我嗎？”

  “真聰明！”駱思恭誇獎，見她一猜就中，覺得這姑娘真是對心思，更加心癢難耐，安慰她：“別怕，我不欺負你。做個樣子罷了。你現在是文書房的小太監。他們不敢怎樣。”說著乘機咬了她的耳垂一口，這是早就想做的事兒，果然如所料一般的口感，心旌一動，有些收不住的低低說了句：“好吮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