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離故土何虞人之憂思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3143
  第六十七章離故土何虞人之憂思

  那蔣家小廝的身手似乎頗有些不簡單,蘩卿看著他在多人的圍追裏從容不迫的閃轉騰挪,乘人不備時,手扶楊家馬車的車轅躥上車頂,借力躍上了斜側的老槐樹頂,端地竟是身輕如燕。曹髦急的眥目如環,罵罵咧咧的備弓箭射擊。那人卻朝下麵的弓箭手一笑,腰眼使力一踏,竟就巧妙的避開了所有射來的箭矢,眨眼就不見了。

  曹髦嘴裏反複叨罵著一句髒話,張口欲下令,驀地卻見那賊嘴裏喝著:“誰偷襲!”直愣愣從對麵茶館酒樓掉了下來,曹髦一吸未及吐出,抬手就是一箭射出,正中那賊的後梁骨。

  蘩卿捂住了嘴,眼睛下意識在對麵二樓搜尋,卻聽曹髦一邊高叫著綁了,一邊也在朝那邊看。天已經黑下來,就算一個普通人有心隱藏身跡也容易,更何況是個高手。曹髦卻片刻後哈哈一笑,拍拍手撣撣衣服,高叫了聲:“曹髦多謝好漢啦!哈哈哈!再會再會,回頭請你吃酒啊!”大笑著招呼人帶著那賊人去了。

  蘩卿想起了駱思恭在青山寺跟她說的話,在心裏念著那兩個人的名字:方明、王琅,愣愣的半晌才回過神。其他人好像也同她一般,隻有頁茜似乎從頭到尾都是最清醒的那一個。蘩卿被她拽著往回走,頭半天還回不過來,頁茜道:“別看了,有什麽好看的!”

  “娘,剛才那人真厲害啊!”

  頁茜不知道她說的是誰,清冷道:“等進了京,叫外婆帶你去瞧瞧那些日常操練的大內侍衛,有個老教頭叫林遠的,那才叫真的高手!”

  回去的路上經過花園的分道石徑,迎麵正碰到五姨娘和八姨娘領著十個年輕女子向客房而去。

  見到她們母女,一行人停下來婉轉行禮。蘩卿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但今日看著母親淡淡叫著起的樣子,和那些騮褲小腳女子小心翼翼行禮的倩影,卻平白就生出了二十分的寒栗。因母親方才提起林教頭而產生的對京城的向往,突地就減弱了八分。再聽到楊氏終究沒有送回自己的那條褻褲的回稟後,心情瞬間便跌倒了穀底。

  天交亥初,好不容易才有了朦朧睡意的蘩卿,被來而複去的父親的響動驚醒。父親在床頭立了許久才離開,轉身前還伸手為母親掖了掖被角。

  蘩卿仿佛聽到黑夜裏響起一聲悠長的歎息,那聲音帶著回響,令她無法分辨究竟是他們三人中的誰發出的。她因此更加心煩意亂、愁緒滿懷。偏又怕身旁酣睡的母親多心,不敢露出一絲端倪。隻能無情無緒的在本該父親睡的床上苦苦挨著,直到天明。

  父親卻早早就出現在了她們的早餐桌上。母親依舊清清淡淡的淺笑著和父親隨意閑話,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暖,妙語連珠,時不時就爽朗大笑,聽得裏外的丫頭們都雙頰緋紅,捂嘴偷笑。

  蘩卿沒睡好,始終沒怎麽說話。直到母親提起已經收拾好了她的東西,叫她一會兒跟著舅舅回去的話,她的腦子才回過些彎兒。

  屋裏靜了一瞬,陰著臉的紅宇一個眼風掃過去,剛才還笑著的丫頭們立刻做鳥獸散了。

  “又要走嗎?夫人大人,您就給我個機會親近親近我閨女吧,中不中?”父親拽著他新學會的北方腔,和母親調笑。

  蘩卿覺得有點兒想笑,卻並不是有趣的笑意,因此就忍了。

  “過幾天我三哥會帶著母親進京,我也去。”蘩卿一下子就想起昨日,沈瑩和沈晶那麽胡鬧,母親卻一句阻止斥責都沒有,最後還是父親自己出麵叫走了兩人才算了局。世間所有的腐敗都是一點一點累積的。丟棄一份已經腐爛變質的美味,根本就不會痛心。

  沈修平慢慢坐正了身體,“那家裏怎麽辦?”

  “老爺不是回來了嗎?十九妹妹的好日子有五妹妹張羅就好,她最能幹了,其實,平常家裏的事也都是我聽她的多。”

  沈修平放下了筷子,蘩卿看見他的雙手在餐桌下捏成了拳,就看了母親一眼。頁茜卻抽走她手中的筷子,“別吃了,變成胖子嫁不出去,誰養你!”蘩卿噘嘴,頁茜不理她,招呼丫頭進來收拾餐桌。

  “我的閨女我養。夫人不用擔心。”沈修平看著頁茜,片刻才又道:“孩子們怎麽辦?”

  頁茜嗔了他一眼,妙目斜飛都是你好奇怪的笑意,“三妹妹四妹妹六妹妹九妹妹都是大家閨秀,哪一個書不比我念的好的!這些事平日裏也都是她們在做的!老爺可要好好賞賞她們呀!”

  從父親眼底的神色中,蘩卿了解到一個事實:母親昨日當著老夫人和楊氏說的那番話,不僅是威脅。而父親對此,絲毫沒有反抗的權力。並非他奈何不了母親,而是他奈何不了祖父母和大房。看來,因為她和哥哥的事,這次頁家和沈家真的完不了了。

  “你的嫁妝鋪子呢,這一走可不是一天兩天。我幫你看著吧,等會兒你把賬本給我。”這是以防萬一,在做退步的爭取了。

  “百草堂的掌櫃會幫我看著,每月底同那邊的賬一塊送一趟。”連不必麻煩這樣的客套話都沒有了……

  “阿茜……頁茜……”沈修平的話被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打斷,是姨娘們和庶姐妹來請安了。這是父親回到家才會有的場麵。父親的妾室們大都是大家族的女兒,所以,她的這些庶姐妹們,跟她這個嫡女的待遇,其實一向並沒有太大差別。她們不需要日日來請安問禮。

  蘩卿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笑了,頁茜也是一副高興極了的樣子,兩人不約而同的起身,迎接一眾花枝招展、難分母女的女人們。

  隻有沈修平臉色不太好。

  頁問虛帶著蘩卿離開的時候,連招呼都沒跟沈修平打,仿佛世界裏沒有這個人存在。就連對破例送出來的沈放,也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兩輛豪華的馬車從後門次第出來。後一輛車上的簾子被挑起,露出甄國泰那張縱欲過度而有些萎靡虛浮的臉,蘩卿麻溜的鑽進車裏,卻聽甄國泰的笑聲伴著車簾一起落下,“鑽的挺快嘛!自古憂思怕涼夜,小丫頭,我說的可對?”

  蘩卿對這個人厭惡透頂,已經沒什麽感覺了。沈修平卻皺緊了眉,頁問虛高喝了一聲:“走!”車夫揚鞭有些急,蘩卿被搖晃的跌進軟軟的椅子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好舒服啊!舅舅,我好困,我想睡覺。”索性就不起來了。

  “晝夜顛倒,於身體不利。”頁問虛鎖緊了窗簾,以防風灌進來讓她受涼。

  兩車方向相反,交錯的時候,蘩卿聽到沈媛的聲音道:“國舅爺,我們回去吧,阿媛好困啊!”蘩卿輕輕的歎了聲氣,一閉眼就睡過去了,她是真的好困呐!

  頁家在京城那邊一直有人看院子,生活用品自然一應俱全,因此也不必特別收拾什麽。隻是到底藥鋪和生意上的往來事務更紛亂一些,頁問虛一人動卻牽連全部調動,雜錯的交代調換一直折騰了三天才算理順。

  第四日頭上,圓通師傅卯時初刻就來了月城,親自燒香祭壇,灼龜為卜,下了一卦,卦辭是: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這是上上之吉卦。蘩卿聽到臧棣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不由得抿嘴笑了。這人真是太緊張了吧!

  辰時正刻,涉水而行,出發。

  果然如沈存知所說的那樣,頁問虛除了帶著大弟子臧棣外,還帶了二弟子羅成和五弟子常昆。

  船開之時,圓通從脖子上取下隨身的一百零八顆大串珠掛到了蘩卿的脖子上,再次為她膜頂祝禱,念的卻不是往日那樣的祝詞,而是梵文的心經全篇。蘩卿心下微愣,待明白其意後禁不住就紅了眼眶。船行出港,壓過一片長長的蒹葭,白色的毛穗迎風而擺,透著說不出的淒涼,蘩卿突地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大喊一聲:“方丈爺爺,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船行漸遠,蘩卿始終沒有聽到圓通的回話,也許是圓通說了,她卻沒有聽到罷!

  頁茜果然在蘇州港上了船,身後跟著她的四個大丫頭:紅宇、蘇文、秋桐和琉璃,最後是馮媽媽一家子。蘩卿向後瞧出去很遠,蘇州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喧囂的熱鬧中,卻始終不見沈家的一個人影。她不由得垂了頭,心底說不出的悲涼。人心易變,海水難量。天下熙熙,利來利往。她在蘇州呆了十八年,前生已矣,就算流逝的全部都是悔恨吧,那又如何!至少,她還有來日可期,不是嗎?她扭頭看向了茫茫的前路,水天一色,盡頭是一片白光。帶著潮濕的風迎麵吹來,打散了她眼中流出的淚水。正因離別故土而憂傷間,卻忽聽不遠處響起一陣熟悉的鑼鳴,蘩卿不由微微一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