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緙絲謝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5      字數:3679
  第十一章緙絲案紛紛擾擾為哪般

  蘩卿見沈存知回來的甚快,很是奇怪,卻因為心裏的別扭不想開口問。

  沈存知把她的心思猜的真真透透的,笑道:“說來也是個巧字。我剛從青山寺下山,卻在吳縣城外碰到了薑表哥。他帶著幾個下人,從蘇州那條官道來。說是去青山寺。”

  孫氏不知道薑介亭,難免要問。提到薑氏,又想到楊恒,想起上午為他診病,他身邊左有蔣氏的大丫頭夏荷,右有衣衫不整的貼身婢女韻瑟,簾外還等著個嬌滴滴的表妹妹蔣桂芳。心裏一陣討厭,她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麽厭惡過一個人了。那麽個病懨懨的身子骨,不好好修身養性養著病,卻偏偏還要行那耗氣力、費精神的活兒,折騰出病,偏還毫不避諱的請他們頁家人上門!明知道楊家有意與沈家聯姻,對象就是他們蘩卿,這東西得多無恥!再想想那日壽宴上,人人都傳他是為蘩卿犯病,真個個情深義重的好郎君。

  “啊呸呸!什麽狗東西!”孫氏暗罵,“這樣的醃臢潑才,還想要做自己的外孫女婿,哼!他怎麽不美死?”

  要攪黃阿蘩和楊恒的婚事,隻能請有分量的人張張嘴。她心中一麵將沈放那老不死的提溜著吊打一頓,一麵暗暗盤算著上午遞出去給南京施厚德的那封信,也不知道那老閹貨能不能幫自己這個忙。那東西有求於自己,憑他跟楊承禮的牽扯,隻要想辦,總是簡單的。

  孫氏一麵想著,麵上卻一派不動聲色,轉問存知,今日為何去青山寺,是不是他師傅圓通大師有事?

  圓通是她丈夫頁向榮的老友,也是沈存知的師傅。存知本來就是瞎掰的,隻好仔細著隨便編幾句應付。“哦,沒有,大師兄二師兄上次怪我總不去,我想著今兒有空,就打了個晃。”

  蘩卿並不知道楊恒怎麽把自己折騰病了,當然,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見得會關心。她見存知垂頭扯謊,哼了一聲。沈存知便涎著臉貼上去,笑道:“妹妹知不知道我還碰見了誰?”蘩卿扭開頭,淡淡的不說話。其實她心裏早沒什麽了,沈存知這樣伏低做小,她反而有點兒抹不開。

  孫氏看看兩人,“你兩吵架了?”又對蘩卿道:“你又欺負你哥了?”

  沈存知笑出聲,“沒有的事。是我惹妹妹生氣了。我想把丁香討過來操持屋裏的雜事,妹妹舍不得。”

  孫氏沉吟片刻,“這是個好事。我允了。別理你妹妹,我會再給她挑個好的。”

  “嗯,謝謝外婆!”沈存知說著,用手捅了捅蘩卿,蘩卿挪了挪身子,躲開。

  “你剛才說在吳縣遇到誰了?”孫氏問。

  “別生氣了,以後我給丁香辦個大席麵,讓她風風光光的,好不好?存知湊過去蘩卿身邊,討好的問,又轉頭回答孫氏:“張棟。說是在縣城裏洽個生意。”

  “這還差不多!”蘩卿嘴裏嘟囔一句,這才不躲了。

  片刻,孫氏突地又問起了薑李化龍,“你說的那個薑什麽亭,是不是上次你險些摔了的時候幫你的那個?”

  “是呢,外祖母。”

  “哦,那孩子看著還真不錯。長得也好,身手也夠。氣宇軒昂的。也不知道家事如何。”

  蘩卿的心跳了兩下。沈存知微皺眉,了了道:“開雜貨鋪的,人怎樣不了解。”

  “嗯。他去青山寺作甚?跟你師傅熟嗎?”

  “誰知道呢,我師傅哪裏認得他!”頓了下,索性道“我瞅著他是跳脫性子,跟我說不了幾句話。”

  “這樣啊!”孫氏蹙眉,眼中閃過失望之色,才打住不問了。

  蘩卿對二人的對話隻做隨便一聽,心裏卻在暗暗思忖,李化龍盤桓吳縣,隻怕是那駱思恭是要對謝家下手了。

  這裏的謝家正是楊、沈、張、謝四家裏的謝家,也是大名鼎鼎的皇商‘緙絲謝’。謝家先祖本魏晉名門,敗落後,一支徙至吳縣,靠著祖傳的後宅微末之技為生。高士之門,自藏智慧之道,故雖衰而不敗。這謝家後人,果然輾轉百年複又興旺。至本朝孝宗年間,青山寺十裏外的百裏謝家莊,已是名滿江南的緙絲第一家。

  想到這裏,蘩卿心裏暗暗歎息:廣廈高樓,壘之多舛多難;一朝傾頹,卻易如散沙。誰能料到,毀滅謝家這樣一個名門之後的百年望族,竟隻要一個破綻百出的構陷便夠了。

  萬曆十五年九月乙未日午時,皇貴妃甄氏生皇四子。三日後,宮中大擺洗三宴,群臣俱賀,命婦來朝。時,皇商謝家供一屏風。長九尺九寸,寬五尺五寸,緙絲製。由謝家第一傳人,大公子謝嘉樹親自掌絲,上刻前朝名作《百駿》。其精美絕倫,見者無不歎為觀止。皇貴妃非常喜愛,遂置於內室。

  至今年三月,皇貴妃突然病倒,胸悶氣短,暈厥難起。經太醫查驗,百駿圖上有毒物痕跡,懷疑其刻絲之線為久浸之毒絲。皇貴妃父承憲上奏,指有人指使下毒,謀害貴妃。

  此時,另有數老太醫會診,稱貴妃不是中毒,而是脊痹之症。在幾位老太醫駐守治療之下,次日午,貴妃症狀減輕。

  貴妃父不服,再上奏本,稱有人故意下毒,謀害貴妃。

  刑科給事中章文成上奏反駁,指責貴妃父承憲有暗指皇後陷害之嫌。給事中劉長利附和,點名貴妃雖生育皇嗣有功,但長久霸占聖寵,迷惑帝心,使得皇上不能雨露均沾。而其依仗三個皇子之寵,心起不可告人之念。二人暗指貴妃覬覦東宮之位,因才有意陷害皇後。同時還指責皇帝偏寵貴妃與其所生三子太過,冷落了皇後與皇長子。

  皇帝下令,暫收皇後對內造辦監的管轄。

  次日,皇帝在乾清宮內書房見內閣首輔申萬年等一幹重臣。申首輔上奏,提出皇長子年已八歲,“春秋正長,應早出閣就學。”

  皇上言:“皇長子性愚慢,難矣。且長。”

  申首輔進言:“學無難易。學之,則難者易;不學,則易者難。’皇長子承陛下睿智,其能不聰慧!”

  皇上道:“實不相瞞,已以其母教授。”

  首輔諫言:“良師有益。陛下有美玉而不雕,不可惜乎?”

  皇上指皇三子曰:“此兒幼,聰慧異常,亦母教授。”

  首輔道:“長子一家之望,皇長子,乃一國之望。其位尤重。”

  其餘閣臣王秉承、餘有下跪伏地,請求附議。同時,六科請見,俱有本章,同時上奏附議,請皇長子出閣就學。

  皇帝麵有慍色。時,貴妃從後殿出,大呼冤枉。反而暗指是皇後指示朝臣上奏,演了這一幕。

  首輔與閣臣等一時齊齊看向皇帝,閣老王秉承立時奏:“書房重地,豈容後宮擅入!後宮出入機要重地,擅議朝臣,其幹政乎?且貴妃已痊愈,怎稱中毒?”

  皇帝一時顏麵均下,隻得從容白眾人,“朕與皇後成親這許多年,豈能不知皇後為人!朕從未懷疑過梓潼,從未有過冤則之意。”,言畢,並斥貴妃無中生有,不成體統。貴妃哭奔。

  緙絲的案子便壓下來了。

  五月,有朝臣再次上奏,指責謝家販賣內供。帝留中不發。

  六月,有官員上奏反應,謝家借內供之名,將本該抽七分稅的其他生意一起虛報,有偷稅之實。帝留中不發。

  七月,又有本奏,謝家包庇其他本該交七分稅的商家,暗中抽取分成。其私下壟斷蘇州府絲織品行業,偷漏稅,非法獲利,其罪當誅。請查。

  八月十日,甄承憲上奏,指出謝家與永年伯府私下往來甚密。

  帝怒,責問永年伯,要求其說明。永年伯王偉上本澄清。

  八月中秋宴會,有宮妃流產,皇帝斥責皇後辦宴會不利,禁足。

  九月,皇帝下旨,派北司副使駱思恭下江南查緙絲案。

  對以上謝家案的細節,蘩卿並不清楚。前世,就連駱思恭來查緙絲案,蘩卿也是許久之後才知道有這碼事的。

  駱思恭剛來蘇州的時候,沉溺在愛情得失中的蘩卿,正一心撲在楊恒那幾位紅顏知己身上,老陳醋喝的滿心滿眼。等謝家被查抄,一時沸沸揚揚時,她一為哥哥中舉興奮,二為外家突然離開蘇州難過。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卻先是丁香出閣做了哥哥的妾室。再是黎知府家不滿,她隻好陪著母親再三上門說明。接著,就是張羅哥哥的親事。

  他們沈家三房本來是非就多,有了大事時,幫忙的不見得有幾個,添亂的倒一大把,母親一個人哪裏忙得過來。哥哥與她關係自來非比旁人,她當然更要處處都操心,。

  新嫂子進門,卻又旋即有妻妾爭寵上演,連新婚夜都不消停。作為與兩位鬥的不可開交的當事人關係都親密的小姑子,她簡直分身乏術。母親不得已,逼著哥哥寫放妾書,哥哥自然不願意。母子兩個各不相讓,一時天昏地暗,家無寧日。後來,嫂子終於折騰病了,她索性搬進了哥哥的新院子住著,一邊備著嫁衣,一邊替哥哥打理後院。

  等一切風平浪靜,已經是她於歸之後的事兒了。那時,哥哥已帶著嫂子進京春闈,而謝家已經大廈傾頹,更與楊家交惡,楊家沒有人再敢明目張膽的提起謝家的一言半語。

  她卻終於關心起謝家案的情況了。最開始出自常來探望她的母親嘴裏,也不過哀婉歎息之詞。到後來,母親見她對此事越來越上心,卻又總是觸景傷懷,竟大有消瘦憔悴之態,終害怕是楊恒太過不滿,對她更不好了,因此,就連一絲都不提了。

  她隻好安排了丁香私下裏打聽,丁香是個憨直的性子,會將聽來的跟她反複嘮叨,不過,每每也都是以咒罵楊承禮不仁不義、無恥之尤收場。

  這樣收集的傳言訊息多了,關於謝家敗落的究竟,她竟然也就猜了個八九。那時候她已陷於人生的低穀泥沼,在陰謀的邊緣徘徊遊弋,而謝家的事,事最後一根壓倒她的稻草,吞噬了內心最後一絲光明的希望,令她終於邁開了走向陰暗的步伐。

  往事曆曆在目,蘩卿想著、琢磨著,不傷心,卻也絕說不上平靜。沈存知照例日日來陪她,隻是出去的時間變多了。蘩卿與他商量著去見李化龍的事,就這樣,兩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