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得失都因傳奉官

  孫氏從楊家返回來時已經下午了，剛進門便聽說蘩卿醒了，高興的急急往過趕。

  大丫頭芍藥攙著她一進門，便看見初蕊和小丫頭香蘭一邊一個，小心地跟著蘩卿在地上走動。丁香一邊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叫小丫頭紅杏給她捶腿，一邊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蘩卿，笑的打跌。原來是蘩卿纏著非要下地，頁問虛拗不過她，隻得同意，卻囑咐丫頭們盯緊她，不可多走動。

  孫氏心情好，拉著蘩卿左搭脈右檢查，一頓肝啊肉啊又是抱又是哭，笑的臉都開了花。芍藥是蘩卿的丫頭中資曆最老的，狠狠的瞪著這幾個沒規矩的妮子，嚇得幾個人一溜煙的退下去了。

  沒多幾句話的功夫，沈存知挑簾子進了來。他上午受了沈蘩卿的托付，去約見李化龍，這時回來向蘩卿“複命”。

  他原是不同意蘩卿私下裏單獨見外男的，但兩人剛小小的拌過嘴，他就不願意再惹蘩卿不高興了，隻得先答應下來。原想著，那薑介亭不好找，白跑一趟也就糊弄過去了。畢竟，道謝這事，還需要請長輩出麵，備了禮物，方顯得鄭重其事。他哪裏料的到，那李化龍今日一從駱思恭書房出來，便也在想著尋頁家或沈家的人。這麽兩相一湊，這個約見竟極快速的訂好了。

  李化龍的積極態度令沈存知心裏很不舒服，這會兒見外祖母在，才將心裏的別扭收拾了起來。他哪裏了解，其實，沈蘩卿隻是預料到離頁家進京的時間不多了，而在這之前，她必須見一見駱思恭。她自己貿然前去顯然不可能，通過李化龍則是一舉兩得的事。

  那麽，沈蘩卿是如何知道駱思恭的？

  這還要從前世頁家進京說起。

  沈蘩卿記得，前世，大約就是哥哥中舉的喜報傳來之後的那幾天，外祖母和舅舅就舉家往京城去了。去的很突然，前無征兆，後無遺留。

  不得不說，這是很奇怪的事。

  按理來說，今上初年，頁家被冤入東廠，雖說後來也是今上請示了太後，親自下令為頁家平的冤，但到底君臣嫌隙已生，今上絕不會輕易下令召回舅舅。

  雖然說，這些年，頁家能在蘇州過得平靜安逸，大都與今上對頁家的態度有關。比如說，按製，下獄的朝臣並不能保留禦賜的田產土地，有平反昭雪的情況，也絕沒有重新下賜的可能。但頁家就不同，出頁家後門至百裏外的小嶽山腳下，那大片的良田藥畦，卻都是頁家幾代人備受皇恩賞賜的。那些被難時收回的禦賜，後來也都同這些田地一樣，陸續發還給了頁家。這已是很大的恩典和榮寵，若再詔命回朝，則事關天子顏麵。天威之重，柱國尚且不能犯，何況頁家區區醫者。

  本朝有製，殘疾之人不能參加科考，不能位列朝班。太醫品階雖低，也算不得列班朝臣，但到底鮮少有身體殘疾之人。除非特詔。

  但今上從今年起便不再當朝理政，在這種情況下，頁家被受特詔，則難免引起各種猜測，這絕不是天子所樂見的。

  既然下詔令的不可能是皇帝，那麽，詔請頁家進京的，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前世此時的蘩卿根本沒有想過。那時的她沉溺在愛情的得失裏，哪裏有考慮這種問題的眼界。所有的猜測，都是她在靜心庵的那兩年慢慢總結的。

  現是萬曆十七年九月末，蘩卿盤算著時間，此時後宮會有心詔回頁家的，不出兩人：慈聖皇太後，甄貴妃。

  據外祖母說，聖母李太後生產時落下了眼疾，那種病隨著年齡的增加隻會越來越嚴重。雖說尊貴的太後以國榮養，但太醫畢竟是男人，不能細診照顧到太後的起居等細枝末節。這是隻有醫婆能做的事。而外婆乃當代醫婆中的翹楚，凡醫女醫婆出其上者，少之又少。

  甄貴妃……

  想到這個名字，蘩卿就覺分外敏感。因為，在前世，楊承禮便是十足十的“甄派”。在他成為封疆大吏後，更是堅定的現在甄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一邊，力保其為太子。雖然至蘩卿死前，登上太子之位的最終還是大皇子。但是，因為甄貴妃深得帝心聖寵的關係，以楊承禮為代表的甄派官員，反而個個官運亨通，更得上層樓。

  甄貴妃多子，四年前生二皇子。三年前生皇三子，進貴妃。前年生皇四子，進皇貴妃。其盛寵真可謂冠戴六宮。這樣的榮寵難免遭人嫉恨，據聞貴妃曾多次有中毒之狀，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三月，貴妃突然暈倒，查為中毒。皇帝震怒，這才重新拾起了被擱置兩年的緙絲案。

  ——而這個緙絲案……便是蘩卿知道駱思恭此人的原因了。

  受了皇命來查此案的欽差正是駱思恭。那是她剛醒來後的第幾天呢，記不清了。外祖母無意中提到過此人，他們家和頁家仿佛還有些不算太近的親戚關係：他的叔祖母，仿佛是舅舅的姑祖母。若她所記不差，此人現應該已經到了蘇州，而那李化龍正是他的手下。

  李化龍兩月前已經到了蘇州，並假托薑介亭之名。駱思恭這麽安排，既充分說明了他對緙絲案的重視。也說明了，此事有人早有謀劃，而真正支持駱思恭查緙絲案的，另有其人。

  蘩卿前世死於萬曆二十二年。之前的幾年，她被鎖深宅，就算那些人不刻意隱瞞她朝局的事，她自己也根本不關心。被囚禁在靜心庵的兩年，她能聽到有關沈頁楊三家的事，都是有人願意讓她知道的。包括李化龍和她的通信，若沒有人專門安排往送，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蘩卿並不知道，萬曆十七年這年的中秋宮宴上，曾發生過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那就是，當今皇後王氏，第一次被皇帝責問禁足，而起因，則是宮宴當日有妃嬪中毒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