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壽宴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5      字數:3579
  第二章風起壽宴

  頁沈兩家關係冷淡已非一日,那日頁問虛徑自帶走蘩卿,沈家也沒有任何表示,期間隻沈放次子沈修年來探望一次而已。見此,沈存知便索性告罪一封,常守在蘩卿身邊。此刻,他匆匆來找頁問虛,卻是送一封剛捎來的信。信是其祖父寫給頁問虛的,他估摸著內容定與妹妹的事有關,因此絲毫沒有耽擱。至頁問虛身側,他低喊了聲“舅舅”,一邊將信遞了過去。

  頁無藝早從腳步裏聽出來人是誰,此刻聽他聲音嘶啞,轉頭,見其臉色青白,心下一軟。再仔細看看,他眼底布滿紅絲,眼下一片青黑,似乎今日更添了幾色憔悴。頁問虛皺了眉,伸手就要為他把脈,沈存知卻笑擺手道了聲無妨。頁問虛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沈存知,見他神色間除疲累外,並無其他不妥當之處,這才放了心。

  “沉不住氣了?臭小子,心量如此,還做什麽事情!”嘴裏輕斥著,接過信封,“不是告訴過你了,你妹妹是失血太多了。如今既脈息已穩,出得囈語,估摸著該醒了。”

  頁問虛說完垂下眸子,蓋住了眼底的心事。存知和阿蘩一向好,但直到最近,他才感到他們之間的過分親密十分不妥——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親兄妹,該守的大防都要守著。

  他的內心其實很矛盾。阿蘩長得越來越像她娘了,他擔心她的身世遲早會被曝光。雖然他篤定此事就算泄露,也不會有什麽。畢竟時過境遷,當年的事兒追究起來也不太容易。但是,他又總是忍不住生出沉沉的憂懼,憂懼腥風血雨會再次襲來。人們都以為,經曆過死亡的人便不會再怕死,其實,事實哪有如此簡單。有些事,就算千萬遍重新來過,還是會令人心生畏懼。

  “哎!”他在心裏歎息一聲,眯了眯眼,淡淡的道:“誰來的信?”

  “是我祖父。”

  “阿貴帶回來的?”頁問虛隨意乜了眼信,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前腳剛打發你二叔來送禮,後腳又送信,你祖父原來這麽待見我啊!”說著也不看信,卻問沈存知:“你這些日子打發阿貴做什麽去了,瞞人瞞的緊?”

  沈存知知道,自從父親一房一房納妾進門,舅舅早就不把祖父放到眼裏了。這都是他管不了的事。他與頁問虛對視一眼,笑了,“什麽都瞞不過您。我是一直覺得楊家那日還發生了別的事,這些日子一直叫阿貴偷偷看著嘞。”

  “你說的是那天看到嚴鶴齡的小廝偷偷帶人去了那事嗎?”嚴鶴齡是江南巨賈,頁無藝和他在生意上有些來往,算是了解頗多的。“不是叫你別輕舉妄動嗎?一個小廝而已。真有事的話,嚴鶴齡絕不會差那麽個人去。”

  “其實還有一件事。前幾天楊恒寫了個條子給我,告訴我一件事。

  楊恒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頁問虛的病人,頁問虛對他原雖平常的很,但蘩卿的事出時,他可說是出了大力的,頁問虛對他卻反而更不喜歡了似的。“你外祖母今一早被他奶媽媽接走了,說是氣喘的厲害。他自顧不暇,還有心思琢磨別的?他說什麽?”

  “他說,那日張棟喝醉去他那裏更衣,極有可能是裝的。因為,那小子實則隻換了個衣服轉頭就溜了。”張棟是楊、沈、張、謝四家之一的鹽商張家的獨子。壽宴那天,一班公子慶賀哥兒幾個秋闈結束,吃席完了在偏院賭了幾把。期間猜拳喝酒,又請了芳華閣的優伶大小玉雙來唱曲兒行令。那張棟一向迷戀小玉雙美貌,葷段子鬧多了,不覺多喝幾杯上了頭,折騰著就吐了,便被扶下去到楊恒那裏歇著了。

  這種事沒人往眼裏去,頁問虛並不知沈存知要說什麽,遂看著他不語。沈存知道:“那日您去的晚了不知道。起先張家的馬車和我們在楊家大門口正好碰上,張棟那個妾侍,就是嚴大商那個姓劉的留裏克姨娘帶的拖油瓶,那女人也去了。一見蘩卿就拉著不鬆手。人高馬大的一坨,嚴夫人叫走好幾次,轉臉就要到處找阿蘩,打眼的緊。可到出事的時候,早卻不見了她的蹤影。”留裏克王朝地大物博,緊臨韃靼和女真,疆域遼闊。雖近年來內亂不休,朝野動蕩,但國家實力依舊不容小覷。嚴家做海外貿易,在留裏克生意非常多。

  沈存知說到這裏與頁問虛對視,道:“這本來也沒什麽,可張棟這麽一裝醉,事就有點兒不對頭了。說來也巧。我叫阿貴在張家外頭蹲了兩天沒什麽收獲,昨個兒晌午,卻在城中的老李記包子鋪裏碰上了張家的一個下人。那人卻是給那嚴劉氏灑掃院子的薑婆的兒子。那小子跟人下棋輸大了,起了急,說漏了嘴,說那嚴家庶女這陣子不舒服著,她姨娘將整車的當歸,阿膠、何首烏、龍眼肉什麽的往張家送。說那人參都是全須全尾的,百年不止。說那送去的婆子都是宮裏王府裏出來的,如何如何之的。”沈存知說著冷冷的笑了下,“我就琢磨著。那位張嚴氏那麽個強壯如牛的樣子,可是得什麽病要如此大補血呢?那日您不是提過,這烏頭毒雖傷心脈氣血,損人神經,但要至於大出血,非得與烈性春藥一起服用方可。但宴席上入口的東西裏沒有春藥,那這東西從哪兒入口的呢?若這張嚴氏也如阿蘩一樣的情況,要弄清楚就簡單多了吧。”

  頁問虛沒有說話,眼裏厲色一閃。沈存知瞧的分明,沉著口氣接著道:“那日午宴後,我知道是那精神不正常的楊四找了阿蘩玩耍,心裏就不放心著。後久打聽沒回來,便請楊恒去尋人。那會子,也就是張棟那小子折騰起來的時候。之後,也就半個時辰不到,阿蘩就被發現在四方亭昏倒了。現在這麽算起來,張棟的小廝找他和阿蘩出事的時間,幾乎是差不多了……那張棟大至上是渾不吝了些,但有時候也是很精乖的。那日,他裝醉去楊恒那裏,隻怕是瞧見我跟楊恒說話了。他正好借機會不聲不響的溜走,我倒是替他做了一回嫁衣!楊家和張家一起瞞的這麽嚴實,這事兒尋常嗎?”

  自然不尋常。頁問虛沉目凝眉,垂頭思索不語。

  沈存知卻又道:“更不尋常的還有呢!”

  頁問虛聽到這話,下意識皺眉,抬頭沉沉的哦了一聲。沈存知冷笑道:“楊恒那小子,告訴我張棟的事兒。可他自己的事兒,他卻隻字未提啊!”

  “他?”

  “我才弄清楚,這兩個月來跟他相交甚密的那個年輕人,他一直說是他嫡母薑家在京城來的表親,那個叫介亭的男子,原來,卻是個不一般的人物呢?”

  “怎講?”頁問虛想了想沈存知說的那個人,“就是當日咱們離開時,幫著你搭了把手的那個年輕人吧?”

  當日沈存知一路抱著蘩卿離開楊府,因為蒙人的抱被裹得太嚴實,不方便看路,出楊府大門下台階時,沈存知不小心虛踩了一下,腳下一空。若非有人閃電般及時扶了他一把,這一跤摔的隻怕會很難看。頁問虛記得那人。那是個和沈存知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高出沈存知半個頭,相貌雖不及存知俊美儒雅,卻寬背蜂腰,身材挺拔,一開口,兩個酒窩喜迎人。

  “就是他!”沈存知點頭道,“我當時就覺得,他手勁兒不一般,下盤功夫也夠,隻怕是個練家子。起初隻是存心結交,沒想到他連楊恒那裏也不去了,人還挺不好找。我這才起了心,弄了這麽些日子,好容易才找到點兒眉目,卻是驚了我一跳。若不差的話,他是兩個月前來的蘇州。城西外那個小客棧的小二說,那日快戌時末才來了一人,高個黑臉,有兩個酒窩。鏢師的便裝打扮,穿的靴子上卻漏出一角繡著的虎豹紋,包袱裏裹著一把二尺刀。看那樣子,行色匆匆未及換的樣子,像是錦衣夜行的。他隻裝沒見過世麵不知道,那人便沒說什麽。第二天一早就結賬進城了。他還說,那人看著像三十的樣子。這麽看,他怕是收拾了一番的……”

  頁問虛聽到這裏,目光倏地添了八分寒霜,整個人看上去陰沉的可怕。“薑家?京城一個開雜貨鋪的,楊承錚活時尚入不了錦衣衛,蔣氏入了門他們更沒有了依靠,難道是這幾年發達了?”

  說到這裏,另需一番細表。

  這楊承錚是楊承禮之兄。說起來,楊承禮這個府同知的從四品和別個分外不同,還全的虧他可有這麽個了不得的兄長。

  楊承錚,隆慶五年第七名進士,同年放為榆林知縣,並娶吏部左侍郎蔣渙之女蔣氏為繼室。他上任榆林知縣後一直矜矜業業,短短年餘便政績頗佳。正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限之時,卻不料英年早逝,在萬曆二年邊疆的一次小規模暴亂中,他不幸因公殉職。

  那時,今上年幼初登,內有權臣之憂,外值北疆動亂,正可謂內憂外患。次年,楊承錚的事跡上達天聽,少年皇帝非常重視,不但大力褒獎,還親自提筆,禦賜“忠正”以諡其功。其夫人蔣氏禦封五品誥命,其弟楊承禮正從那時,自通判一躍而蔭為蘇州府同知。楊家這個大族世家,因此後可謂一躍清貴,門楣不凡。

  正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正因楊家出了個楊承錚這麽個標杆似的英雄,楊承禮這些年來,才能力壓每一位蘇州知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為蘇州真正的意義上的一把手。

  薑氏是楊承錚式微時的原配,也是個沒福氣的,既無一子半女留下,也沒享過一天官太太的福。她過世半年不到,楊承錚就高中了。楊恒是薑氏的丫頭所生的庶子,也是楊承錚唯一的兒子。因此,楊恒不僅在楊家的地位超然,乃至在整個蘇州,他的名頭都頗有些不一樣。

  頁問虛並不相信憑借薑家的實力,能在短短十餘年一躍而入錦衣衛。因此,他許久沉默後才冷冷的道:“你二叔那日來,透漏給我一個消息,說楊家有意為楊恒求娶阿蘩。”

  這話一出,沈存知不禁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