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子最後的花魁道中
作者:沫子沫      更新:2020-12-14 04:45      字數:4059
  “枝子,我有哪裏對不起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醒過來的小原太郎雙手被鎖在牆上,到現在都無法接受現實,用力搖晃鎖鏈,聲嘶力竭的對著枝子怒吼。

  昏黃的燭火無法照亮整個不見光的地下室,枝子默然佇立,絕美的臉龐隱於黑暗之中,讓人無法窺視她的表情。

  蓮步輕移,枝子往前走了幾步,絲毫不在意華美的衣裙因在塵土雜亂的地麵拖曳而變得髒汙。她伸出常年保養的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撫上小原太郎因怒意而倍顯猙獰的麵頰。

  小原太郎嫌惡的將臉偏去一旁,見此,枝子表情淡漠的收回手,沒有顯露出絲毫失望與不悅。

  她居高臨下的俯視這個讓她身心沉浸,傾注滿滿愛意的男人,終是開口回答了對方的問話,“你很好,感謝你這些年毫無保留的愛著我,讓我知道我這樣的女人居然也有資格能夠擁有幸福。”

  “但是,如果硬要說你有哪裏對不起我,那麽事實是你哪裏都對不起我。”枝子目光深邃,在小原太郎目次欲裂的想要張口辯解之前,手快的捂住對方的嘴,繼續不帶感情的陳述道,“八年前,因為你,我的父母和弟弟枉死於這個繁華的城池中,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見他們最後一麵,就成為一介孤女。”

  “他們做錯了什麽?”枝子的聲音縹緲,不知是在詢問罪魁禍首小原太郎還是在詢問無情的命運,“隻不過是進獻衣服讓你穿的不舒心就被處死了,當時你是怎麽對著你位高權重的父親哭訴的?”

  “啊!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他們今年做的衣服沒有去年好,他們變了,處死他們吧!”枝子捏著嗓子模仿孩童驕縱的哭鬧聲,看著男人猛然睜大的眼睛,臉上表情快意中夾雜著無邊的仇恨,明明是在笑,卻讓人感覺到她在哭。

  艱難掙脫開枝子捂在臉上的手,小原太郎控製不住,哭泣著大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枝子,枝子,我沒想到父親會作出那樣的決定,我沒想讓他們死的!枝子,我對不起你!”

  “是麽。。。你確實對不起我,你看,這就是身份地位帶來的不同,你這麽一說,就有人當了真,我什麽都沒做,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一切。”

  “枝子,我求你了,收手吧,父親知道我來了你這裏,他會殺了你的!你可以殺我,但是我不希望你出事。不管你信不信,枝子,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小原太郎聲淚俱下,早已沒了先前的憤怒,帶著真切的哀求懇請著這個哪怕現在都讓他無法放下的摯愛之人。

  他以為是枝子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卻沒想到是自己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愛上枝子的資格。

  藏身陰影中的陽炎不忍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她之前覺得自己看到了跨越階層的戀愛連續劇,大反轉之後,結果這居然是隱忍多年一朝雪恨的狗血劇。

  隻是有一點無法理解,枝子明明也是愛著小原太郎的,她真的如此冷硬為了過去而放棄現在以及未來唾手可得的幸福麽?不會覺得不值麽?

  然而委托人要求隻能看著,那陽炎就沒有理由介入這兩人的愛恨仇怨。

  聽到小原太郎真摯的告白,枝子沒有一絲動容,她轉身背對著男人,聲音冷漠,“晚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早已下定決心。你以為我為什麽拖到現在才動手?我當然知道一切的起源是你那草菅人命的父親,嗬,我雖是一個地位卑微的遊女,可是痛恨著你父親的人多了去了,掌握了同等話語權的貴族自然也不在少數,你覺得,若是他們得到了關於你父親的罪證,他們會怎麽做?在你留戀風月之時,你的父親早已焦頭爛額。”

  “嗬,嗬嗬,原來是這樣,父親得到任何下場都是咎由自取,他本來就是個□□蠻橫的霸道之人。那麽你打算怎樣對我呢?”小原太郎淒切的看向枝子的背影。

  枝子沉默了,沒有回答,見此,男人已經知道了她的答複。

  “既然這樣,枝子,我隻想知道,你可曾,有任何一刻,哪怕有那麽一絲絲的愛過我?”男人聲音顫抖,態度卑微,等待一個確切的答複。

  枝子身體一抖,抓起裙角,腳步迅速的離開。

  徒留身後眼神悲傷的男人仍舊等待著摯愛之人的回答。

  陽炎盡職盡責的做著一位旁觀者,悄無聲息也隨著枝子一同離去,但是心中感慨萬千,愛情果然讓人盲目。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枝子再也無法撐起那副高冷的姿態,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半晌之後,趴著摸到矮櫃,從中取出一壺又一壺佳釀,也不拿杯子,開了瓶直接大口灌入體內,因為飲用的太急,酒水嗆到呼吸道,止不住的咳嗽。

  她捂著胸口,咳著咳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

  銀鈴般的笑聲在房間裏回蕩,如此相襯入夜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吉原花街。

  熙熙攘攘的人群,打扮精致的男女,每個人都在笑,可是這笑容有幾分真實,又能在流動的時光中停留多久?

  “你愛他。”陽炎不知何時現身坐在枝子麵前,說出的話語是肯定的陳述句。

  枝子一邊笑著,一邊繼續灌著酒液,自嘲的回答,“是啊,我愛他,愛的瘋狂,是不是很可笑?我本是為給他帶去災厄而來,最後卻是我自己沉淪其中,無可自拔。”

  “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你本可選擇放棄自己的計劃,仇恨就真的這麽重要麽?”陽炎不理解。

  “我也曾糾結過啊!你來之前的沒日沒夜,我都在質問自己,不如就這樣吧,隻要放下過去,我就能收獲一切,愛情,金錢,地位,更何況,太郎是那麽愛我,愛到恨不得剖開出自己的心向我展示他的誠摯。”

  “我曾對著命運打賭,若是你們一直不派人來,那我就可以一直拖下去,享受這虛幻的幸福,但是你來了,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做決定了。”枝子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挪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將楊屋外的喧囂放進這死悶的如囚籠一般的華美房間。

  陽炎皺了皺眉,所以說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她麽?枝子這是妄想將命運推到她身上?

  慣會察言觀色的花魁一眼就看出陽炎的不悅,她倚靠窗欞,視線飄忽的看著尚未升至頂空的黯淡月色,回應道,“這是我做出的選擇,與你無關,作出決定之後,我是釋然的,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其實從未放下。”

  “仇恨的怒火一直在將我炙烤,爸爸媽媽和弟弟是已死之人,他們的冤屈我無法體會,在吉原虛偽的生活這麽久,我已是無法道貌岸然的說做的這一切是為了給他們複仇,說的自私一點,我真正無法忘卻的其實是我失去的那些美好,我也無法否定曾經在山村與親人度過的那些時光,更加難以忍受背負著愧疚若無其事的與太郎在一起。”

  這點陽炎深有體會,曾經自己此世父母身死之時,她也感受過刻骨的仇恨之心,隻是她沒有沉浸其中,哪怕頭腦不清醒的追殺那幾位水之國忍者也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父母的侮辱言辭。

  “我愛太郎,可是我的愛不能抵消我的恨,我得到的也無法彌補我失去的。”

  帶著淒美的笑容,枝子走向陽炎。

  她目光帶著沉迷看向陽炎與眾不同的白瞳,“你一直在追問,為什麽我如此執著於委托日向的忍者。傳聞中,這副白瞳能夠穿破一切迷霧障礙,看清命運的真實。我無法評判我所做的一切是對是錯,我也不想了解命運,我隻是希望,能有這樣一雙眸子,靜靜注視著我這坎坷一生中最後的輝煌。”

  陽炎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有些許傷感,她的靈魂已經死了,估計早在她明確自己愛戀之心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大概一起死去是她唯一能償還小原太郎毫無保留的愛情的東西。

  沉默坐著,陽炎眼睜睜看著枝子倒空了數個酒壺,她沒有阻攔,這個女人在今晚釋放出了心中的野獸,也終於能夠暢快的一抒擠壓八年的鬱結。

  突然,陽炎轉頭望向窗外,明明是深沉的夜晚,然而遠處的天空卻亮的不正常。

  “陽炎,你看到了麽,那邊,已經開始了呢,我們也該動身了,讓這一切結束吧。”

  街道上的人群也看到了照亮半個城池的紅色火光,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紛紛停留在原地,竊竊私語的猜測起來,吉原前所未有的陷入了緊張嚴肅的氣氛中。

  枝子在陽炎的幫助下,穿上自己最華貴的和服,仔細盤好頭發,將精致的發簪一一插入其中,淨麵,點脂,她要用最美的一麵去見她的愛人。

  美豔的花魁捧著身前腰帶上巨大的蝴蝶結站起身來,微微一笑,邁步前行,頭頂發飾垂下的流蘇隨著身體的動作晃動,反射的點點光芒照亮了眼角殷紅的眼影。

  傾國傾城。

  再一次站在愛人麵前,枝子笑容柔和。她伸出雙臂抱住小原太郎的脖頸,紅唇湊近對方耳邊歎息道,“太郎,我也愛你,一直,一直的深深愛著你,這就是我的回答,所以我不會拋下你的,我們一起,去往彼岸那方極樂世界可好?”

  小原太郎笑了,真好,他終於確切的聽到了她的心意,“好。隻要和你一起,哪裏我都去得。”說完閉上眼睛,神情幸福安詳。

  ‘噗嗤’,一把利刃狠狠從男人後心刺入,鮮血染紅了枝子本就配色鮮豔的和服,暈染出一朵朵用生命澆灌而成的彼岸之花。

  沒有請求陽炎的幫助,枝子自己動手割下了愛人的頭顱抱在懷裏,在所有路人惶恐躲避下,挺直腰背,儀態高貴,穩穩的走在吉原一塵不染的石磚道上。

  這是獨屬於她一人的花魁道中,沒有花魁儀仗,沒有三枚齒下駄,也沒有外八文字步,有的隻是一個勇敢直麵命運的女人和她的摯愛。

  陽炎默默跟隨其後,如約用自己的眼睛記錄下今夜發生的一切。

  兩人來到太郎家時,火勢已經覆蓋了大半個宅邸,太郎的父親披頭散發跪坐其中,他在這一夜失去一切,被人從高空被人扯入地獄,似乎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這個老人停留在被大火點燃的宅邸,喃喃自語不願離去。

  即使看見枝子和她懷中自己兒子的頭顱,老人都沒有轉移一絲注意力,仍是嘴裏念叨著什麽,搖頭晃腦吟誦著意境蒼涼的和歌。

  “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多麽的醜陋。”枝子揚著臉,神情高傲,事到如今,這個曾經讓她日夜痛恨難安的男人已無法激起她內心的漣漪,剩下的隻有唏噓。

  那老人聽到枝子說話,似是驚醒,猛然抬頭,眼睛瞪大如銅鈴,笑容癲狂的對枝子說,“賤女人,你在得意些什麽?不過是一山村野婦,我可不是輸給了你這個下賤的遊女。”

  “太郎死了?嘿嘿,死了也好,這無用的兒子平生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大概就是用那愚蠢的愛情拖住了你這無腦的女人整整兩年,讓我有時間了解一切,我奈何不了那些叛徒們,難道還報複不了你麽?”

  老人猛地貼近枝子,神情可怖,恨意凜然,這個女人是一切的開端,沒有她提供的那些證據,政敵根本抓不到他的錯處。

  “我是輸了,可是你真的以為你贏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