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揚起的那一刻，魚采霺忽然聽到了幾道悶哼。預期疼痛並沒有到來，反而不斷傳來有人倒地的聲音。

  她詫異地睜開了眼睛，撞入眼簾的卻是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那是一名黑袍墨發年輕男子，劍眉星目，氣勢凜然，眉宇間寒霜凝結，無情而且淩厲，一如他手中的利劍。

  此刻，那些霧樓弟子已盡數被放倒。

  男子察覺到魚采霺投射過來的目光，朝她冷冷丟出一句：“能走就自己起來。我不是那種憐香惜玉之人。”

  男子的聲音毫無溫度，幾乎冷進人的心底。

  魚采霺艱難地起身，啞聲道：“你是誰？為什麽救我？”

  這男子看起來不像那種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更何況，她也不想被他救。

  如今的她已是心如死灰，這樣活著，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

  “救你，是因為你有用。所以，魚采霺，在我辦完事情之前，你必須給我好好活著。”

  男子的話讓魚采霺呆住。

  *****

  雪地裏，他看見那個紮著兩個丸子頭的女孩將他從寒雪中拉了起來。

  ——“喂，你怎麽趴在雪地裏？這樣不冷嗎？”

  ——“你是不是很冷啊？來，讓我家小白白給你暖暖身子。”

  ——“現在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走，我帶你回家！”

  畫麵陡然一轉，竹林之中女孩已經長成了少女，輕點著他的額頭，一臉笑語盈盈。

  ——“叫師姐。你再叫阿瑤我就不理你了。怎麽讓你叫一聲師姐就這麽難？”

  ——“小小年紀，這麽老成做什麽？你別什麽事都衝在我前麵好不好？說起來，我才是你師姐，擋在前麵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少女明媚的笑顏，那張容顏卻如同風一般散去，消失無蹤。

  ——“紫謙，對不起。”

  崩塌的禁地裏，他聽到了她滿含歉意的低喃。

  他瘋了一般撲過去，然而大地震動，地麵龜裂，他眼睜睜看著她跌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阿瑤！”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在清醒的那一刻，什麽也不記得了。

  頭疼欲裂，仿佛有千軍萬馬在腦袋裏踐踏，他努力地想要回憶起夢中的場景，但除了換回更為劇烈的疼痛，還是什麽也沒有記起來。

  剛才他究竟夢到了誰？又夢到了什麽事？

  微擰劍眉，他撐身坐起，眼底一片陰鷙。

  再一次，他對自己的夢境一無所知。

  唯一記得的，就隻有一個聽起來陌生卻又熟悉萬分的名字。

  “阿瑤。”他低低喃念著這個名字，心口卻驀然湧上一陣刺痛，痛入靈魂深處。

  他不由伸手輕扣上胸口，眼底漸漸有冰霜凝結。

  他知道自己的記憶出現了缺失，但想要記起那些記憶，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幫他。

  據池江玉那個庸醫說，他三個月前與霧樓門主南宮清在桃源穀一場大戰，兩敗俱傷，他整整昏迷了一個月才蘇醒。當然他命是保住了，卻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之所以說是一部分，是因為他記著池江玉，記得香香，記得南宮淩，記得毒聖，記得梁碩……那些曾經與他有過接觸的人，他幾乎都認得，卻又大部分都想不起來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而他與霧樓門主在桃源穀的那場大戰，則是因為他為了阻止南宮清的野心，所以想盡辦法毀掉蠱石，消滅蠱王，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

  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

  他薄唇輕揚，眉眼間卻盡是薄涼譏笑。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

  他知道他那些所謂的朋友都在騙他，但那些人不想說，他再去追問些什麽，得到的也不過是謊言罷了，所以，他也懶得過問那些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將南宮清鏟除。

  畢竟他一聽到南宮清這個名字，就心情很不好。

  既然惹他不開心的人，殺了就是，又何必糾結過往？

  至於霧樓……搶過來就好。

  不知為何他潛意識裏並不想將霧樓一並鏟除，反而是想著占為己有。

  他直覺霧樓不應該屬於南宮清。

  那麽，霧樓應該屬於誰的？

  腦海裏似又有什麽一閃而逝，他再次蹙眉，輕輕捏住了眉心。

  隻要一深想，這頭痛就會不停地加劇，而且情緒也跟著暴躁起來，甚至隱隱生出殺人的衝動。

  忽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紫謙，你可醒了？”

  是池江玉。

  “進來。”他收斂心神，正欲起身，卻不小心蹭落了原本放置在枕邊的匕首。

  他目光一凝，彎腰撿起了那把匕首。

  匕首約七寸長，深色刀柄，銀色刀鞘，刀鞘上還雕著雙龍戲珠的圖案，華貴精致。

  “叮”的一聲，他拔刃出鞘。

  刀刃鋒利，寒氣逼人。

  是上好的玄鐵所鑄。

  他記得，這把匕首叫天龍刃。

  他還記得，為了打造這把匕首，他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與財力，千辛萬苦才打造出了這麽一把。

  隻是……他擅長用劍，從不用短刃，又為何要費盡心思打造這樣一把匕首？

  刀光幽幽，他也跟著微微失了神。

  當池江玉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段紫謙盯著天龍刃發呆的場景，心下不由一跳。

  “咳咳……”他假意輕咳了兩聲，試圖拉回段紫謙的注意力，“紫謙，一把匕首有什麽好看的，看那麽入神，我來給你把把脈。”

  “不用把脈。我沒事。”段紫謙神色淡漠地收起了天龍刃。

  池江玉聞言不由急了，“什麽沒事？雖說你惑心術的反噬已被虛子寒前輩治好了，但你忘記自己曾經服過渡魂，現在隻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不是還有三個月嗎？”段紫謙冷然打斷了池江玉的話，“三個月對付南宮清，足矣。”

  池江玉差點無言以對，“我不是問你夠不夠時間對付南宮清？我是想……”

  “囉嗦。”段紫謙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直接低喚，“唐錦。”

  “樓主。”一直守在門外的唐錦及時現身。

  “如何？”

  “許俊相約忘川酒館。”

  “忘川酒館？”段紫謙低低重複了一句，忽然輕笑了起來，“我們新上任的懸鏡司司主大人既然如此有雅性，我自然不會掃興。走吧。”

  段紫謙帶著唐錦離開了，留下池江玉一臉無奈地僵在原地。

  自打清醒，段紫謙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隻是一心想著鏟除南宮清。

  他知道，那是段紫謙的潛意識在引導。

  三個月前，桃源穀那一場大戰，蠱石雖毀了，秦瑤卻也死了，但誰也沒想到南宮清並沒有死。

  而他也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蹤，反而是迅速回到了霧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張旗鼓地吞並周邊幾大江湖門派，短短一個月內竟大有一統武林的驅勢。

  若不是後來段紫謙蘇醒，重整暗影樓，江湖中終於有人能與之對抗，這個江湖恐怕早已是南宮清的囊中之物了。

  如今暗影樓與霧樓可謂分庭抗衡，但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懸鏡司新上任的司主許俊更是密切注意著暗影樓和霧樓的動向，特別是霧樓門主南宮清，他畢竟還是當朝皇帝親封的鎮南王。再加上他也是皇帝的救命恩人，顛峰時期，更是手握重兵，掌控過懸鏡司，雖說後麵成為一個閑散王爺，有名無實，但如今他手握天下最大的情報殺人組織，又怎不讓當今皇帝忌憚？

  隻是……現在皇帝想鏟除南宮清卻是不易了。

  畢竟如今霧樓的威名可謂震懾天下，再加上皇帝似有什麽把柄落在南宮清手裏，一時間拿他沒辦法。